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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跟着三叔公往村里走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

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痕,雨后的泥泞结成硬壳,踩上去嘎吱作响。路两旁的田埂果然如她初见时那般,被疯长的狗尾草和拉拉秧侵占得只剩窄窄一条边,偶尔能看见几株倔强的稻茬,在风里摇得有气无力。

“这地…… 都荒了?” 姜砚禾的声音还带着沙哑,问出口才觉唐突。

三叔公扛着锄头在前头走,背影比记忆里佝偻了不止一星半点,闻言瓮声瓮气地应:“荒喽,都荒喽。年轻人嫌种地不挣钱,一个个往城里跑,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想种也种不动喽。” 他顿了顿,回头看她一眼,“你家那几亩水田,当年你奶奶最宝贝的,现在也长满了芦苇,连田埂都找不着了。”

姜砚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奶奶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 夏天傍晚坐在门槛上,手里搓着草绳,眼睛望着自家的稻田,嘴里念叨着 “稻子要喝水,就跟娃娃要吃奶似的,不能偷懒”。

她攥紧了拳,掌心的泥土早已干透,结成细小的颗粒硌在皮肤上。未来星港的农业基地里,每一株作物的生长数据都精确到毫秒,浇水施肥全由智能系统把控,可她总觉得,那些在营养液里泡大的稻子,少了点奶奶说的 “土气”。

“三叔公,村里现在还剩多少人?”

“三十来个吧,都是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 三叔公叹了口气,“前几年还有人来搞旅游开发,说要把山那边改成度假村,闹腾了一阵,挖了半截路就没影了,听说老板卷钱跑了,留下个烂摊子,更没人敢来了。”

姜砚禾脚步一顿。旅游开发?这倒和她脑子里的念头不谋而合。只是这个时代的模式,恐怕还太粗糙。她在未来见过的 “沉浸式乡野体验”,是将自然生态与人文历史通过科技手段深度融合,让游客既能感受农耕的乐趣,又能获得超越现实的感官体验。

如果把那些理念落在姜家坳…… 她抬眼望向前方,云雾散开些,露出青山坳里的村落轮廓,青瓦土坯房像被遗忘的棋子,散落在山脚下。这里有山有水有土地,缺的只是方法和机会。

“到了。” 三叔公在一座矮院前停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种着棵老桃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院墙外,树下堆着些柴火,几只母鸡正低头啄着地上的谷粒。

“老婆子!快出来!” 三叔公嗓门洪亮,屋里很快传来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掀开布帘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纳完的鞋底。

“咋咋呼呼的啥事儿?” 老婆婆抬眼看见院门口的姜砚禾,手里的鞋底 “啪嗒” 掉在地上,“这…… 这是……”

“是砚禾!姜家那丫头,回来了!” 三叔公在一旁解释。

老婆婆愣了半晌,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老天爷哟…… 真是砚禾丫头?你还活着?你可算回来了……” 她几步冲过来,拉住姜砚禾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暖得烫人。

“三婆。” 姜砚禾喊了一声,喉咙又开始发紧。三婆是奶奶的远房表妹,小时候总帮着照看她,她掉崖那天,三婆还在她家帮忙做针线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婆拉着她往里屋走,“快进屋歇歇,我去烧水,再给你煮两个鸡蛋。你这孩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啊……”

屋里陈设简单,土炕、方桌、墙上挂着张泛黄的年画,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老家具混合的味道。姜砚禾坐在炕沿上,看着三婆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听着水壶烧开的哨音,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这就是她在未来无数个深夜里想念的家的味道。没有消毒水,没有机油,只有烟火气。

“丫头,你这十年到底在哪儿啊?” 三叔公蹲在灶台边,吧嗒着旱烟,眼神里满是探究,“当年你掉下去那崖多深啊,村里人找了三天三夜,连个影子都没找着,都以为……”

姜砚禾早就在心里编好了说辞:“我掉下去后被水流冲到了下游,碰到个采药的老人,救了我。只是头磕坏了,好多事记不清,也不知道家在哪儿,就跟着老人在山里住了几年。后来老人走了,我才慢慢想起些事儿,一路打听着找回来的。”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对淳朴的乡邻来说,似乎足够了。三叔公和三婆对视一眼,眼里的惊疑渐渐变成了同情。

“苦了你了,孩子。” 三婆把剥好的鸡蛋塞到她手里,“回来就好,家里还有啥人?你爸妈当年出去打工,后来听说在城里安了家,好多年没回来了,你知道他们的信儿不?”

姜砚禾的心猛地一沉。父母…… 她竟忘了问。在未来挣扎求生的百年里,她刻意不去想那些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亲人,怕那份思念会压垮自己。

“我…… 我记不清了。” 她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涩意,“三婆,我家的老房子还在吗?”

“在是在,就是没人住,早破败了。” 三叔公抽了口烟,“你奶奶走后,那房子就空着,去年台风把东边的墙吹塌了一角,怕是住不成人了。”

姜砚禾捏着温热的鸡蛋,指尖微微发颤。奶奶也走了…… 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心口发闷。

“三叔公,三婆,我想先去看看。”

“急啥,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三婆挽留道。

“不了,我想早点去看看。” 姜砚禾站起身,手里的鸡蛋还带着余温,“等看完房子,我再回来麻烦你们。”

她执意要走,三叔公只好放下旱烟袋:“我陪你去,那路不好走,草长得深。”

走出三叔公家,阳光已经爬到了头顶。姜砚禾沿着记忆里的路往村东头走,路边的土坯房大多锁着门,门楣上的对联褪成了惨白,只有偶尔几声狗吠,证明这里还有生气。

老房子在村子最东头,靠近山脚。远远地,她就看见那熟悉的青瓦屋顶塌了一块,露出黑洞洞的椽子。院墙上的泥皮剥落得厉害,半人高的杂草从墙缝里钻出来,把 “姜府” 那块褪色的木牌遮了大半。

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 一声像要散架。院子里的石榴树还在,只是枝桠枯瘦,结着几个干瘪的果子。堂屋的门敞着,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蜘蛛网。

奶奶的摇椅还在屋檐下,风吹日晒得变了形,椅面上的藤条断了好几根。

姜砚禾走过去,轻轻坐在摇椅上。仿佛还能看见奶奶坐在这儿,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暖洋洋的。

“奶奶,我回来了。” 她低声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在未来被追得走投无路时的绝望,不是在时空乱流里的恐惧,而是回到家的、带着酸涩的安心。

哭了好一会儿,她抹掉眼泪,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子里荒芜的土地,扫过院墙外那片被芦苇侵占的水田,最后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

未来的高产稻种,她虽然没带来样本,但核心的基因序列和培育方法,她烂熟于心。这个时代的土壤和气候,或许更适合那些被未来科技 “优化” 过的种子。

还有 “稻海星空” 观景台,生态鱼塘,树屋民宿…… 那些在未来文旅项目里被验证过的模式,落在这片有山有水有故事的土地上,未必不能生根发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泥土里潜藏的生机。

“等着吧,” 她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会让这里,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姜砚禾握紧拳头,转身走出老房子。

第一步,得先把那些荒了的地,重新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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