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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契约堂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陆衍攥着那片从火堆里抢出的襁褓碎片,绒布上的 “1905” 字样被火星燎得蜷曲,像只蜷缩的手。西跨院的锁链声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布料燃烧声,顺着青砖缝钻进来,带着股焦糊的奶香。

他贴着东厢房的墙根往契约堂挪,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栅栏似的阴影,那些阴影里的煤渣正慢慢聚成小堆,形状像极了第七号井的巷道模型。后颈的青斑又在发烫,他伸手去摸,指尖沾到的煤渣竟在掌心拼出半张人脸 —— 左脸有道疤痕,是王阿牛的轮廓。

契约堂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火光忽明忽暗。陆衍屏住呼吸凑过去,看见沈氏跪在供桌前,怀里抱着个灰布包裹,轮廓方方正正的,像块砖头,又像个蜷缩的婴儿。她的手腕悬在火盆上方,新换的纱布已经浸透了血,暗红的液珠滴在火里,“滋啦” 一声爆出青绿色的火星。

“景明,别让瑶儿走老路。” 沈氏的声音比井水还冷,指尖捻着的艾草突然折断,断口处渗出黑汁,滴在包裹上晕成小点,“那年你爹就不该让三姑奶替嫁,赵家的债,怎么能让陆家姑娘还?”

陆衍的后背撞上廊柱,震落的灰尘掉进领子里,凉得像冰。三姑奶?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父亲的日记里只提过 1905 年透水事故后,陆家突然少了位待嫁的姑母,说是染病死了,坟头却连块碑都没有。怀里的襁褓碎片突然发烫,“1905” 那几个针脚像活过来似的,在掌心烙出四个红点。

供桌后的烛火突然矮了半截,沈氏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头大身小,像煤矿井壁上的怪影。她解开包裹的绳结,露出里面的婴儿襁褓,米白色的细布上绣着双龙戏珠,只是龙鳞的位置全用暗红色线绣成,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 那线的颜色,与绒布血印里渗出的汁液一模一样。

“光绪三十一年的替身,民国十二年的血祭,” 沈氏将襁褓往火里送,布料刚碰到火苗就卷了边,冒出的黑烟却凝而不散,在半空绕成个 “赵” 字,“轮到瑶儿了,可她是双脉,是解契的钥匙啊……”

陆衍的指甲深深掐进青砖缝。双脉?他突然想起红布包裹里的半块玉佩,想起沈氏照片里那个左脸有痣的男人,胸前玉佩的纹路与赵家的竟分毫不差。石榴树的方向传来青果炸裂的脆响,七道暗红汁液顺着墙根爬过来,在契约堂门口汇成 “井” 字,井沿处的纹路正慢慢显形为两个交缠的姓氏 ——“陆” 与 “赵”。

沈氏突然抓起火钳,在火堆里翻搅起来。未烧尽的布片随着火星跳起,陆衍看清那些布片上的针脚,竟是无数个细小的 “祭” 字,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拖着长丝,像矿工帽上的灯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 她猛地回头,火光在她瞳孔里烧成两团青焰,“进来吧,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陆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扑面而来。火盆里的灰烬正在隆起,细灰簌簌落下,在青砖上堆出煤矿井口的形状,七个小人影围着井口跪拜,影子的脖颈处都有圈红线,像被勒住的矿工。沈氏的手腕垂在火盆边,纱布已完全染红,血珠滴在灰烬上,竟长出细小的肉芽,在地面织成网。

“这是赵家的襁褓。” 沈氏捡起块未烧尽的布角,上面的龙纹已被烧得发黑,只剩下半只龙爪,爪尖捏着枚极小的铜钱 —— 光绪元宝,与绒布焦洞里的铜钱一模一样,“1875 年,陆松年和赵老四歃血为盟,用赵家女眷的血脉镇地脉,每代都要送个属龙的去井里。”

陆衍的目光落在火盆边缘的煤渣上。那些灰黑色粉末正慢慢聚拢,显形为 “1905” 四个数字,数字周围的灰烬突然凹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泥土,泥土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骨头,像婴儿的指骨。他想起守矿人老陈说过,那年透水事故后,井里捞上来的矿工尸身里,混着个穿着红袄的女婴。

“三姑奶是自愿的。” 沈氏的声音发颤,火钳在手里转得飞快,火星溅到她的袖口,烧出个小洞,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皮肤,“她说赵家欠了三百条命,该还。可她不知道,地脉认的是血脉,不是自愿……”

火堆里突然爆出团绿火,照亮了供桌后的神龛。陆衍这才发现,那块刻着 “陆氏列祖列宗” 的木牌背面,竟用朱砂画着个女人的轮廓,怀里抱着婴儿,脚下踩着煤矿井口。木牌边缘的裂缝里嵌着根黑发,与陆瑶的发质如出一辙,扯断时渗出的暗红汁液滴在地上,凝成 “替” 字的形状。

“你爹发现时,已经晚了。” 沈氏将最后一块布片扔进火里,黑烟突然直挺挺地向上冲,在梁上聚成个模糊的女人影,梳着光绪年间的发髻,“1925 年血月,他在井底看见三姑奶的魂,她说瑶儿的生辰与当年的女婴重合,是地脉选定的祭品。”

陆衍怀里的碎片突然发烫,他摊开手心,“1905” 的针脚处渗出细小红珠,在青砖上连成条细线,通向西跨院的方向。线的尽头,七枚黄铜门钉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钉帽上的牙印里渗出的液体,在地上积成小水洼,映出无数个婴儿的脸 —— 每个都缺了左耳。

“所以你烧我的襁褓?” 陆瑶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后颈的青斑已蔓延至下巴,斑块里的纹路像活的巷道,“用我出生时的布,替我去井里?”

沈氏的火钳 “当啷” 掉在地上。她转身时带起的风,让烛火突然照出供桌下的东西 —— 七只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的龙纹与襁褓上的一模一样。陆衍数着陶罐的位置,正好与北斗七星对应,罐底渗出的黑汁在地上汇成 “7” 字,与契约书第七页的缺口完全吻合。

“这是赵家传下来的法子。” 沈氏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血珠滴在陶罐上,封布突然鼓起,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用生辰相同的布替身,能瞒地脉七年…… 可瑶儿,你今年正好七岁。”

陆瑶突然笑了,笑声在契约堂里荡出回音,像无数个孩子在井下同时发笑。她走向供桌,指尖刚碰到陶罐,封布就 “噗” 地裂开,里面滚出的不是别的,竟是七缕黑发,每缕都缠着枚铜钱 —— 与挂钟里的、绒布里的铜钱一模一样,边缘的牙印深浅一致。

“它们早就认出来了。” 陆瑶抓起一缕头发,发丝在她掌心缠成小蛇的形状,“从留声机自己转起来那天,从石榴树结青果那天,它们就知道我在这里。”

火堆里的灰烬突然被风吹起,在空中拼出个巨大的 “赵” 字,笔画间的火星纷纷坠落,在地上烧出细小的洞。陆衍跟着火星的轨迹看去,每个洞都在渗出煤渣,堆积成 1875 的字样,数字旁边的灰烬里,慢慢显露出半块玉佩的轮廓 —— 与红布包裹里的那半块正好互补。

沈氏突然跪在陆瑶面前,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硫磺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张泛黄的婚书,新郎写着陆松年,新娘却被墨团盖住,隐约能看出 “赵” 字的轮廓。婚书边缘的血迹里,嵌着细小的煤渣,与 1905 年透水事故现场的煤尘成分一致。

“我是赵老四的曾孙女。” 沈氏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婚书在她手里慢慢蜷曲,像被火烤过,“当年陆松年娶赵家女,根本不是联姻,是为了把祭品锁在陆家……”

话音未落,西跨院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巨响,比任何时候都近。陆衍冲到门口,看见七道黑影正顺着墙根爬过来,每个影子的怀里都抱着个模糊的婴儿,影子经过的地方,青砖全部变成青灰色,与煤矿井壁一模一样。

火堆里的灰烬突然全部跃起,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井字,将三人圈在中间。陆衍低头,发现自己左胸的青斑正与地上的煤渣产生共鸣,斑块里的纹路慢慢显形为 “赵” 字,与沈氏火堆里烧出的字分毫不差。

“它们来了。” 沈氏将婚书塞进陆衍怀里,又把半块玉佩按在陆瑶掌心,“去书房暗格,找那本《赵氏宗谱》,里面夹着破契的法子…… 记住,别信周先生,他 1905 年记的账,少了七个名字。”

陆瑶的指尖刚触到玉佩,契约堂的梁柱突然发出 “嘎吱” 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抓挠。陆衍最后看了眼火堆,灰烬里的 “赵” 字正慢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 “西跨院” 三个字,笔画间渗出的暗红汁液,在地上汇成条小路,通向那扇钉着黄铜钉的木门。

他拉着陆瑶往外跑,怀里的婚书烫得像块烙铁。经过天井时,石榴树的青果突然全部炸裂,暗红的汁液溅在他们身上,竟与沈氏腕间渗出的血一模一样。陆衍回头,看见契约堂的火光中,沈氏正将那七只陶罐逐个扔进火里,每扔一个,西跨院的锁链声就近一分,而她的影子在墙上,正慢慢变成煤矿井口的形状。

廊柱的阴影里,周先生的黄铜烟杆闪着微弱的光。陆衍看见他正用烟锅拨弄地上的灰烬,那些 “赵” 字的残灰在他指尖聚成小堆,最终凝成个歪歪扭扭的 “7” 字,与算盘上的齿印完美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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