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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陵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金黄的碎叶被风卷着掠过青石板路,像铺了层流动的金毯。徐光启踩着落叶往卫所去,手里揣着张刚写好的《冬防章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修补城墙、加固粮仓的事项——秋收已毕,冬防要紧,尤其是荆襄一带常有流民出没,不得不防。

“先生,卫所的弟兄们都在练新式阵法呢!”王承祖老远就迎上来,脸上带着兴奋,手里还攥着张图纸,”这是您从京城带回来的’鸳鸯阵’图谱,俺们照着练了半月,比原来的散阵厉害多了!”

徐光启接过图纸,上面是戚继光抗倭时创制的阵法,以十二人为一队,长短兵器配合,最适合街巷、山地作战。他笑着点头:”不仅要练阵法,还得修兵器。把那些锈枪、断刀都清点出来,让铁匠铺修补,开春好用。”

正说着,钱六神色慌张地跑来,手里捏着封火漆密函:”先生!布政司送来的急件,说是…说是京察的文书到了!”

徐光启心里一沉。京察是明朝考核官员的制度,每六年一次,由吏部、都察院主持,考核结果直接关系官员升降。李三才在京察前发难,显然是想借考核把他扳倒。

拆开密函,里面果然是都察院的咨文,列举他”三大罪”:一曰”抗税罔上”,拒不执行布政司征税令;二曰”结党军户”,私练兵马意图不轨;三曰”滥用职权”,擅自减免赋税、开罪乡绅。末尾写着”请吏部核查,罢黜治罪”,落款竟是李三才的亲信、湖广道御史刘台。

“一派胡言!”王承祖气得把密函拍在地上,”这分明是诬陷!俺们练阵是为了防流民,怎么成了’意图不轨’?”

“这是冲着我来的。”徐光启捡起密函,眼神沉了下来,”李三才扳不倒巡抚,就想从咱们这些地方官下手,杀鸡儆猴。”他对钱六道,”把这半年的征税记录、军屯操练日志、减免赋税的批文都整理出来,尤其是巡抚大人的批示,一份都不能少。”

“先生,要不让李参议想想办法?”钱六忧心忡忡,”听说刘台在都察院很有势力,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您至少得贬去偏远卫所。”

“不用。”徐光启望着卫所的练兵场,军户们正在演练鸳鸯阵,呐喊声震得空气都在颤,”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凭据,有百姓作证,不怕他们查。”

回到布政司,李贽已在书房等候,面前摆着杯冷茶,眉头紧锁。”光启,你都知道了?”老参议叹了口气,把一份卷宗推过来,”这是刘台在都察院散布的谣言,说你’勾结倭寇余党,私藏兵器’,连当年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旧部都被牵扯进来了。”

“他这是想把我往死里整。”徐光启翻看卷宗,里面的”证词”漏洞百出,甚至把去年秋税减免说成”资助倭寇”,显然是仓促编造的。他冷笑一声,”越是急着泼脏水,越说明他们心虚。”

“可架不住人多势众。”李贽忧心道,”李三才在京察小组里安插了三个亲信,你的卷宗根本到不了吏部尚书案头。老夫已经给首辅写了信,说明江陵的实情,可…可首辅近来忙于’考成法’推行,未必能顾得上咱们。”

徐光启沉默了。他知道李贽说得是实情。张居正虽支持新政,但京察涉及朝堂各方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必会为一个地方小吏与都察院撕破脸。他突然想起离开京城时,张居正说的那句话:”江陵乃新政试点,需得妥帖,勿负所托。”或许,这不仅是嘱托,也是提醒——新政根基未稳,不可因小失大。

“我有办法。”徐光启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光,”他们说我’结党军户’,我就让军户们自己说话;说我’滥用职权’,我就让百姓们作证。京察讲究’公论’,我倒要看看,这’公论’是他们笔下的文字,还是百姓心里的秤。”

次日一早,徐光启让人在县城、军屯、各乡都贴出告示,将刘台所列”三罪”公之于众,并附”辩罪书”,逐条反驳,最后写道:”光启是否有罪,不凭文书,凭民心。凡认为光启无罪者,可在三日内到布政司递’保状’,愿以身家担保。”

告示一出,江陵百姓炸开了锅。王二柱带着王家村的乡民,捧着连夜写的保状,天不亮就等在布政司门口;卫所的军户们更是全员出动,举着”徐先生护民”的木牌,在衙门前请愿;就连之前被徐光启查处过的粮商、盐商,也托人送来保状——他们虽被整治过,却佩服徐光启的公正,知道李三才一伙上台只会更糟。

三日后,布政司的保状堆了满满三大箱,足有三千余份,有乡绅的朱印,有军户的指印,还有孩童歪歪扭扭的签名。徐光启让人把保状装订成册,附上各项证据,亲自送往武昌府,交给巡抚秦耀。

“光启啊,你这是…把百姓都卷进来了。”秦耀看着保状,眉头紧锁,”京察讲究’官场规矩’,你弄这些’民心保状’,反而会被说’煽动民变’。”

“规矩若不讲公道,留着何用?”徐光启直视巡抚,”大人若是觉得保状无用,可派人去江陵问问,有多少人家的粮缸里,还存着去年减免的税粮;有多少军户的兵器架上,摆着刚修好的刀枪。这些,就是最实的’证据’。”

秦耀沉默了许久,终于拿起朱笔,在保状册上批了”属实”二字,盖上巡抚大印:”老夫陪你赌一把。这保状,老夫亲自送往京城,面呈首辅。”

消息传回江陵,百姓们奔走相告。李贽看着堆积如山的保状,突然笑道:”光启,你这招’以民为盾’,比任何文书都管用。李三才想借京察整你,现在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徐光启却没放松。他知道李三才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不出十日,又有流言传来,说”江陵百姓受徐光启胁迫,保状皆是伪造”,还说要派锦衣卫来”提审人证”。

“让他们来。”徐光启早有准备,让人在城隍庙前搭了个台子,把保状副本、征税记录、军屯日志全摆出来,供百姓查看,”我就在这里等着,看谁能说出半个’假’字。”

锦衣卫真的来了,领头的正是之前想抓他的刘守有。可当他看到城隍庙前密密麻麻的百姓,听到此起彼伏的”徐先生无罪”的呼喊,再看看那些条理清晰的证据,竟连台子都没上,只草草问了几句,就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他知道,在民心面前,任何诬陷都站不住脚。

腊月廿三,京察结果终于下来:徐光启”虽有抗上之嫌,然心系百姓,功大于过”,调任湖广按察司佥事,仍管江陵事务,官升一级。而李三才的亲信刘台,则因”诬陷同僚、滥用职权”被罢官,李三才本人也被调往南京,彻底远离了湖广权力中心。

消息传来,江陵百姓自发在布政司门前搭起戏台,连唱三日大戏。王二柱带着乡民送来块”民之父母”的匾额,红底金字,在寒风里闪着光。

徐光启望着匾额,心里却没多少喜悦。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新的开始。京察的风波让他明白,新政的推行不仅要对抗贪腐的官员、顽劣的乡绅,还要应对朝堂的明枪暗箭。但只要百姓还信他、军户还服他,他就敢接着往下走。

除夕夜,徐光启和李贽、王承祖在布政司守岁。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煮着饺子,混着新米的清香。王承祖举杯笑道:”明年开春,咱们把’矮脚黄’在全县推广,再修几条水渠,保准江陵能成湖广的粮仓!”

徐光启笑着举杯,望着窗外的烟花。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前路依旧有风雪,有坎坷,但只要这炉火不灭、人心不散,江陵的春天就一定会越来越暖。

就像这除夕夜的饺子,皮虽薄,却裹着满满的希望,咬下去,全是生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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