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许晚晴都在观察知青们的活动规律。每天上午他们随村民下地劳动，午饭后有两小时休息时间，傍晚收工后会聚在院子里读书聊天。
今天是公社的休息日，大部分村民去赶集了。许晚晴帮母亲晾完衣服，借口去挖野菜，拎着篮子溜出了家门。
知青点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坐在枣树下看书。许晚晴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大步走了过去。
周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阳光透过枣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合上手中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有事？”他的普通话带着南方口音，声音清朗。
许晚晴直视他的眼睛：”我想请教几个学习问题。”
周峻明显愣了一下。村里姑娘向来躲着知青走，更别说主动讨论学习了。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补丁衣服却气质特别的村姑，犹豫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石头。
“什么问题？”
许晚晴从篮子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初中数学课本，翻到折角的一页：”这个二元一次方程组，解法我没看懂。”
周峻接过书，眉头微皱：”你自学到这个程度了？”
“随便看看。”许晚晴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扫过他放在一旁的书。那正是她需要的高考复习资料。
周峻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解题步骤，讲解得很仔细。许晚晴假装认真听讲，实则评估着这个知青的可信度。他讲解时眼睛会微微发亮，手指因为兴奋而轻轻颤抖，是个真心热爱知识的人。
“我明白了。”许晚晴在他讲解完后突然换了一种方式解出答案，”用代入法更简单。”
周峻瞪大眼睛看着她流畅的解题过程：”你…这水平完全可以考大学了！”
许晚晴迅速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我想参加高考。”
周峻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严肃：”你知道高考恢复的事了？”
“《人民日报》上看到的。”许晚晴直视他的眼睛，”我需要复习资料和报名信息。”
两人对视了几秒，周峻突然笑了：”有意思。村里人都说许家闺女小学都没毕业，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我需要帮助。”许晚晴单刀直入，”我爹要把我卖给刘家庄的瘸子，下个月就过门。”
周峻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知道欧拉公式吗？”
许晚晴不假思索：”e^iπ +1=0，最美的数学公式，连接了五个基本常数。”
周峻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树枝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你到底是谁？”
“一个不想认命的人。”许晚晴也站起来，拍了拍补丁裤子上沾的土，”你能帮我吗？”
远处传来村民的说笑声，赶集的人陆续回来了。周峻迅速从书中抽出一张纸塞给她：”明天这个时候，村后小河边的林子里见。”
许晚晴将纸条藏进内衣，拎起篮子快步离开。刚走出十几步，就听见王婶尖利的声音：”哟，许家闺女，跟知青聊得挺欢啊？”
“问他借本书。”许晚晴低着头，加快脚步。
“呸！不要脸的小骚货，都要嫁人了还勾搭男人！”王婶的骂声在身后响起。
回到家，许晚晴躲进柴房才敢看那张纸。是一份手抄的高考大纲和报名须知。报名截止日期是五天后，考试在一个半月后举行。她的心砰砰直跳——时间太紧迫了。
晚饭时，许大山带回一个消息：”刘家刚捎信来，婚事提前了，十天后过门。”
许晚晴的筷子掉在桌上：”为什么？”
“刘会计家小子等不及了。”许大山灌了口地瓜烧，”正好农闲，早点办完事。”
李秀兰怯生生地问：”是不是太急了？嫁妆还没准备…”
“准备个屁！三百块钱够买两头猪了！”许大山把碗重重一放，”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许晚晴低头扒饭，脑子飞速运转。原计划必须提前了，她得在十天内准备好一切。
夜深人静，许晚晴悄悄起身，从粮缸底摸出攒下的五个鸡蛋和一小包盐，用破布包好藏到柴堆里。这是她准备的第一批”物资”。回到炕上，她借着月光在脑海中完善计划：路线、食物、证件、落脚点…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确计算，就像前世准备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
第二天中午，许晚晴准时来到小河边。周峻已经等在那里，身边放着一个旧书包。
“我查过了，你可以用同等学力报名。”他开门见山，”但需要公社开证明。”
许晚晴皱眉：”王富贵不可能给我开。”
“我有办法。”周峻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这是复习资料，重点我都标出来了。还有这个——”他拿出一张盖了章的空白介绍信，”我从公社秘书那儿弄来的。”
许晚晴接过这些珍贵的物品，手指微微发抖。在前世，她经手过数亿的合同，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为一张纸而激动。
“为什么帮我？”她突然问。
周峻推了推眼镜：”我父亲是大学教授，被打成右派…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他顿了顿，”而且，你解那道题的方式，我在书上都没见过。”
许晚晴心中一紧——她用了后世才普及的解题技巧。必须更小心才行。
两人约好每晚在小树林碰面交换学习进度。临走时，周峻突然问：”你打算怎么解决介绍信上的名字问题？”
许晚晴早有准备：”我有个小学同学叫许丽，去年嫁到县城了。我用她的名字报名。”
周峻露出赞赏的目光：”聪明。不过考试时怎么办？”
“到那时，生米已成熟饭。”许晚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接下来的几天，许晚晴白天表现得异常温顺，晚上则偷偷学习到深夜。她把数学公式编成山歌教给小花，这样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帮助记忆。铁柱成了她的小哨兵，一有人接近就学布谷鸟叫。
第五天夜里，许晚晴正在柴房借着油灯复习物理，突然听到铁柱急促的”布谷”声。她迅速吹灭灯，把书藏进柴堆。
“死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许大山提着煤油灯出现在门口，狐疑地打量着女儿。
“我…我肚子疼，来拿点草药。”许晚晴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许大山哼了一声：”少给我耍花样！刘家后天就来下聘礼了，你给我老实点！”他一把拽起女儿，”回屋睡觉去！”
被父亲拖回屋里，许晚晴的心沉了下去——时间比预想的更紧迫了。刘家提前下聘，意味着看守会更严。她必须尽快行动。
第二天中午，许晚晴趁家人午睡时溜出家门。周峻听完最新情况，脸色变得凝重：”你得尽快走了。”
“明晚。”许晚晴下定决心，”我爹要去公社开会，半夜才回来。”
周峻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粮票和五块钱：”我所有的积蓄。县城东风旅社的王老板是我舅舅的朋友，你提我名字他能让你暂住。”
许晚晴没有推辞。在前世的商业生涯中，她明白有时候接受帮助也是一种智慧。
“谢谢。”她简短地说，”我会还你的。”
周峻摇摇头：”考上大学就是最好的回报。”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报了名。”
许晚晴眼睛一亮：”那我们可能成为同学。”
“前提是你得顺利逃出去。”周峻严肃地说，”明晚我去送你。”
两人商定了详细计划：明晚等许大山去公社后，许晚晴带上铁柱和小花假装去邻村看露天电影，然后直奔县城。周峻会在半路接应，带他们抄近道。
回到家，许晚晴开始做最后准备。她把攒下的鸡蛋煮熟，用旧衣服做了个简易背包，把复习资料和攒下的一点钱藏在里面。最重要的是那封介绍信，她小心地缝在内衣夹层里。
晚饭时，许大山宣布：”明天我去公社开会，你们娘几个在家把屋子收拾干净，后天刘家来下聘。”
李秀兰低着头应了一声。铁柱和小花不安地看向姐姐，许晚晴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们一下，示意别露馅。
夜深了，许晚晴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妹妹均匀的呼吸声。明天这个时候，她要么已经在通往自由的路上，要么…她不敢想失败的结果。
窗外，一轮满月挂在天空，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许晚晴想起前世办公室里那盆总是忘记浇水的绿萝，想起熬夜加班时窗外的霓虹灯，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这一次，我一定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她在心中默念，渐渐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