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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灶膛里的余烬已死透多时,泛着阴冷的灰白色,像冻僵的尸骨。苏砚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下仅铺着半片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霉烂草席。破窗灌进来的风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意,蛇一样钻进领口袖口。院子里杂草的腐味混着屋内浓重的朽木潮气,塞满每一个角落。空气沉重地黏在皮肤上,凝滞不动。

伤口痛得发木。后背撞断的两根肋骨,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拉扯起刀刮似的锐痛,沉沉的滞闷淤塞感挤压着肺腑。腿骨更像是生了锈、长满倒刺的铁钉楔在里面,每一次细微的筋肉收缩都牵出绵密的钝痛。丹田倒是诡异的“安静”了——那道被新生肉芽临时缝合加固的巨大裂痕不再疯狂吞噬撕扯灵力,但一种更深沉的、源于根基被重创后的空虚与灼烫感弥漫上来,如同丹田原本孕育大道灵胎的温床彻底干涸龟裂,每一道纹路都在无声控诉着剥夺与残缺。

唯有意识海深处,那份被混沌神符强行洗涤之后的短暂“空明”,成为暗无天日困境中唯一悬浮的微光。

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

屏息。

神识如同一枚被无形之手打磨到极致的冰冷针尖,小心翼翼地刺入体内狂暴过后的废墟。

断骨边缘的细密骨茬,像碎裂的星辰散乱漂浮在淤积的血痂和断裂的筋膜间。经脉扭曲虬结如同大战后废弃的战壕,坑洼处残留着灵力风暴肆虐过的焦痕与尚未化开的瘀堵。碎裂的淤血斑点如同干涸沼泽上的黑色顽石,顽固地依附在骨骼内脏的沟壑里。一切细节纤毫毕现,清晰到残酷。混沌元力流淌在“打通”的几条主脉中,沉重粘稠如熔化后流淌的黑金,勉强维系着最基本的生命脉动。

(废物……)

这个念头如同从幽暗深渊里自然浮起的毒刺,冰冷地扎进意识深处。

三年了。

从九天之上傲视群伦的天生混沌体沦为泥鳅巷靠卖废符苟延残喘的痨病鬼,每日在丹田裂痕爆裂的剧痛和灵根破碎的绝望中挣扎。每一次提起那支秃头劣笔,每一次将神念沉入残缺混沌元力描摹符纹,都像是在布满锈钉的断头台上刻下自己的墓志铭。无人知晓那个蜷缩在污秽棚屋角落、被刘胖子鄙夷、被混混勒索、被云璃当成命运玩物的废符师,体内流淌着足以撑开一方诸天宇宙的至高混沌法则。

不甘?

这词太轻。是刻进骨头缝里的毒咒!是盘踞在神魂核心、日夜啃噬骨髓心魂的幽魂!

他不甘的不只是力量跌落云端!是承载过无尽荣光的骄傲躯壳如今如同被强行缝补的破麻袋!是不甘《混沌归墟诀》这万古道祖遗落的最后至宝如同明珠蒙尘!是他妈的连自己这条贱命都快保不住的憋屈!

他需要力量!必须尽快!

一丝冷硬的意念如同淬过玄冰的刀锋,狠狠斩落所有软弱。

修!

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从这残破身体里榨出一丝能攥在手里的东西!

神识针尖引动着那缕沉重粘稠的混沌元力,极其缓慢地……无比谨慎地……向伤势相对最轻的左肩挪去。那里有一道昨日被毒芒符箓擦过、仅留下几道焦黑皮肉翻卷的浅层伤口。这是尝试的起点,若连这样轻微的外伤都修复困难,深层的断骨和内脏淤血更是妄想。

元力如同带着粘滞胶水的丝线,沉重地流淌向伤口边缘。

接触!

嗤……!

一股微弱但清晰、如同淬火后铁器投入冰水的青烟瞬间从伤口焦黑的肌肉纤维上升腾而起!混沌元力那蕴含秩序与混乱至高法则的力量本能地开始驱散、消解符毒残留的秽气!原本僵硬的皮肉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活性在复苏!

有效!

苏砚心头猛地一跳!希望的火苗刚燃起!

然而——

嗡!

左肩伤口之内,一处极其微小的、隐藏在灼伤焦糊皮肉下的断裂毛细灵脉节点处!一缕源自混沌太古战场遗留、早已熔炼进这方天地规则的“燃髓煞气”碎片——如同沉睡毒蛇被踏醒——猛地躁动反噬!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被亿万冰刺同时贯穿、又被投入沸腾岩浆的酷烈痛楚瞬间在苏砚左肩爆开!那感觉像是有个无形的搅拌机在他伤口里旋转!原本被引动、刚恢复一丝生机的肌肉组织瞬间被这股暴虐的反噬之力重新撕裂!那缕小心翼翼的混沌元力更是被这狂暴的反扑打得节节败退!如同脆弱的琉璃撞上万年玄冰!

“呃——!”苏砚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行堵住的闷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弥漫!身体无法控制地绷紧!刚刚平复一点的气息骤然剧烈翻涌起来!

他瞬间切断元力流向!神识如受惊的寒蝉猛地收回!额角的冷汗如同雨下,背脊瞬间被浸透!左肩那道原本不算太重的伤口边缘,因为强行驱散秽气又被暴力打断,反而崩裂得更加狰狞!一丝鲜血混着黑色的毒素缓缓渗出,发出极其微弱的“滋滋”声。

(燃髓煞气…太古战场崩灭时残留的规则碎片…杂种!!)

苏砚心中发出狂怒的嘶吼!不是诅咒这伤口,是诅咒这方天地!这片苍茫界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缕灵气都残留着破碎旧日的残渣!如同无形的枷锁钉在每一个修行者身上!境界越高,受到的阻碍和反噬越强!连修复一点皮肉之伤都他妈的要碰这种“钉子”!

愤怒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理智,但很快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不行!硬碰硬只会让自己伤上加伤,让那该死的煞气碎片更加兴奋地吞噬生机。这修复…比他妈攀登天道还难!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浸过心头。但苏砚眼底深处那点名为不甘的幽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被这股冷水浇得更加凝聚、更加冰冷锐利。

他缓缓松开咬紧的牙关,下唇已经破了皮,血混着冷汗流下。目光掠过窗外。

院子里一片死寂。破屋投射的阴影切割着荒草蔓延的泥地。阿夏不知何时又悄悄溜了出来,蹲在那几朵妖异神秘、流淌着纯粹紫金光华的“紫华天藤”不远处,离那些令人窒息的花朵远远的。

她没有再捣鼓那些清心草,只是小心翼翼地拔着根茎旁顽固的杂草,用那把破旧锋利的小铲子细细地挖着,避开所有可能触碰到紫华天藤根须的地方,动作轻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幼兽。偶尔抬起小脸,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呼出一点淡淡的白气,大眼睛警觉又茫然地投向破屋这边,似乎隔着门窗板在窥探苏砚的动静。

苏砚的目光很快移开,落到墙角唯一能称之为“家当”的东西上。

几个歪歪扭扭、半成品的符阵基盘。材料是他在泥鳅巷垃圾堆里翻捡出来的残缺灵石碎片,被硬生生磨平切割成一个个丑陋的多边形符基。还有几张皱巴巴如同废纸的破烂符纸——这些都是他画符失败的残次品,上面布满了失控的墨痕和紊乱的灵纹爆裂后的焦糊印子。

废物中的废物。

但在苏砚此刻异常澄澈冰冷的眼中,这些东西的表面虽然惨不忍睹,内里却隐藏着扭曲挣扎的灵力流变线条。就像凡人眼中的败家废料,落在他这曾经俯瞰过万道源流、解析过神藏法则的眼中,却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真实”。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报废的小金刚符上。核心符文节点如同被顽童强行掰弯了脖子,墨线扭曲崩开一个丑陋的豁口。但在那豁口边缘爆裂开的焦糊纹路缝隙深处,一缕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灵力残留轨迹,挣扎着呈现出某个基础符印被破坏、扭曲、强行逆转方向后的残缺形态……

(逆向?扭转力?强行崩溃后的结构残留…竟暗含了一道基础风灵符变印的三分精义?)

这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细微火星,瞬间引燃了他神识深处被神符强行“洗涤”后的澄明区域!

《混沌归墟诀》那浩如烟海无法言说的“道”的记忆汪洋里,一个极其基础、几乎不会引人注目的边角注释段落,如同沉船被强光探照灯捕获般骤然变得刺目清晰——“……诸法流转,崩灭之极,其残骸轨迹亦可映照原始道痕之一瞬……”

残骸轨迹……映照道痕……

苏砚的瞳孔在破屋的阴影里骤然收缩!神识死死锁定那张报废符箓核心那处丑陋的扭曲焦痕!

嗡!

他意念深处,那枚代表着至高混沌法则的神符虚影,似乎受到某种极其微弱、来自外部“启示”的牵引,极其缓慢地……旋转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丝!

一股清凉纯粹、却又带着洞察万物本质的“慧光”如同破晓的晨曦,瞬间刺透了识海短暂的澄明,扫过那报废符箓的扭曲节点!那缕即将溃散的、本该毫无意义的灵力残迹,在这道“慧光”的照射下,内部蕴含的一丝极其微弱、源自世界规则底层的“变化”、“崩灭”、“转折重组”的原始韵律波纹……清晰无比地投射出来!

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的沙粒,倒映了某颗星辰坠落时的轨迹!

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战栗感瞬间席卷苏砚的全身!他浑身的疼痛在这一刹那似乎都被隔离开来!

原来如此!

混沌!混沌并非仅仅是力量!归墟!归墟也不是简单的湮灭!

是洞察!

是掌控!

是解析!

是将万道崩灭后遗落的无数残骸轨迹,如同从星尘沙海里淘洗点化出星辰骸骨!是将毁灭后的残余碎片,拼凑推演出原始星辰图的本源真相!

他修复体内伤患的失败、那些燃髓煞气的反噬,甚至丹田的裂痕本身……本质上,都是某种更庞大的、“世界规则残骸”崩解后钉入他体内的“异物”!如同这张报废符箓上的扭曲焦痕!以往他只知道蛮力硬碰硬,如同想用清水冲刷掉墨迹,却不懂如何理解那墨迹形成的“道痕轨迹”,再“归墟”掉这规则本身!

若……若能如神符推演这报废符箓灵力残迹般,洞察、解析、掌控这些入体“规则残骸”崩灭后的“道痕”轨迹规律……

嗡——!!!

神符在识海沉寂的汪洋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喜悦的嗡鸣!

他几乎想放声大笑!却又死死咬住了牙关!眼底深处,那名为不甘的幽火被这瞬间点亮的狂喜彻底点燃,化作一种冰冷、癫狂、却又带着万丈深渊般极致执念的……图谋!

他不再仅仅是个等着薅云璃羊毛的废柴!

他要修补残躯?不!他要将这具身体里所有世界规则钉下的“残骸”,炼入混沌!化为己用!将这苍茫界钉在他身上的“钉子”,磨成他重返巅峰大道的第一片……磨刀石!

“咳咳…呕…”

骤然剧烈的狂喜念头牵动丹田,那勉强稳固的裂痕一阵晃动,撕裂的剧痛和翻腾的淤血上涌,让他低头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几缕暗红的血沫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但他毫不在意!抬起的脸上,一片因剧痛而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着两轮冰冷的太阳!穿透破屋的阴影,死死盯向院子里,那几朵开在枯藤绝境之下、散发着无尽诱惑又充满致命危机的妖异紫华天藤!

阿夏惊疑的目光越过荒草,正好撞上苏砚抬起的、布满血污却眼神亮得骇人的脸庞!她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小铲子,像是护食的小兽看到了觊觎宝物的狼!

苏砚咧开沾血的嘴,对着窗外模糊的小小身影,露出一个无声到极致、冰冷到癫狂的弧度。

修复?

那不过是……顺便!

破院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炉灰冷透,灶坑如同永不睁开的盲眼。但在这冰冷的泥地上,那几滴暗红粘稠的血点旁,一缕名为“图谋”的无形之火,在冰冷腐朽的深处,第一次真正点燃了归墟之焰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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