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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簟秋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枚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了贺烬寒盔甲上那一道刚刚被医生的话语劈开的裂缝。

他想要的?

他想要一个健康的、像裴淮的孩子来弥补那份蚀骨的遗憾和愤怒。

可现在,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冰冷的、残酷的答案:这个孩子正挣扎在发育迟缓的困境里,因为他施加给母体的痛苦,这个未出世的生命可能从一开始就背负上了健康的隐患。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某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贺烬寒。他猛地别开视线,不再看江簟秋那双平静到残忍的眼睛,也无法再面对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挣扎求生的影像。

“后续需要如何加强营养和监测,制定最详细的方案。”他声音干涩地对主任说道,语气是一种强行压制住所有情绪的、属于商人的冷静果决,但细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什么,”用最好的方案,不计代价。”

“好的,贺先生,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主任连忙应下,感受到眼前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低压气场,不敢多言。

检查结束后,回程的车厢内,死寂得可怕。

贺烬寒没有再坐在离江簟秋最远的那端,而是坐在了她斜对面的位置。他依旧看着窗外,但江簟秋能感觉到,那目光是涣散的,没有焦点。他交叠的双手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缠着纱布的那只手更是显得突兀而脆弱。

他不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和施虐者,更像一个……被自己精心设计的局反噬了的、茫然的困兽。

江簟秋收回目光,也看向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城市的街景飞速倒退,繁华却冰冷。她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那里似乎又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外界那场因它而起、却与它无关的风暴。

她的心里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同情,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荒谬感。

回到半山别墅,贺烬寒没有立刻离开。他跟在江簟秋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被女管家搀扶着,缓慢地走上楼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影,尤其是那微隆的腹部上,眼神复杂难辨。

晚餐时,气氛更加诡异。

贺烬寒竟然出现在了餐厅。他坐在长桌的主位,江簟秋依旧坐在离他最远的下首。餐桌上摆满了根据新营养方案精心烹制的菜肴,琳琅满目,清淡而滋补。

两人沉默地进食。

贺烬寒吃得很少,动作有些心不在焉。他偶尔会抬起眼,视线快速地从江簟秋的餐盘上扫过,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吃,吃了多少。

江簟秋依旧没什么胃口,但她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孩子,只是一种麻木的、尽可能活下去的本能。她小口地喝着汤,咀嚼着炖得软烂的肉类和蔬菜。

突然,贺烬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生硬得像是挤出来的:”不合胃口?”

江簟秋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贺烬寒似乎有些烦躁,他放下了筷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她低眉顺眼、默默进食的样子,想起检查时她那双冰冷刺人的眼睛,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莫名的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威胁?她已经不怕了。冷漠?她似乎更冷漠。物质上的补偿?她毫不在意。

他甚至……连如何正常地、不带刺地跟她说一句话,都显得如此笨拙和困难。

“明天开始,”他又开口,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会有专业的营养师和孕期瑜伽导师过来。你需要配合。”

江簟秋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传话者。”嗯。”她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她的顺从,此刻却像是最尖锐的反抗,让贺烬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江簟秋被这动静惊得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贺烬寒周身躁郁的气场。他看着她下意识保护的动作,又想起医生的话,所有的怒火和烦躁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倏地泄掉了,只留下一种空落落的、带着钝痛的茫然。

他站在原地,僵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餐厅,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仓促的狼狈。

江簟秋慢慢地松开了护住小腹的手,继续沉默地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

之后的日子,贺烬寒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模式。

他依旧很少出现在江簟秋面前,但别墅里关于他的”指令”却变得更加细致和……诡异。

营养师和瑜伽导师准时到来,课程严格而专业。江簟秋配合着,像完成一项项任务。

她房间里的香薰味道变了,从贺烬寒偏爱的冷冽木质香,换成了据说有助于放松的淡淡橙花和薰衣草味。窗帘换成了遮光但更轻柔的材质,每天下午会有固定的时间让阳光温和地透进来。

甚至有一天,女管家默默地将她房间里那些关于江裴淮的书籍和画册都收走了,换上了一些崭新的、内容轻松的母婴杂志和散文集。

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弥补和挽回什么的意味。

江簟秋察觉到了,但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像不会因为鞭打而哭泣一样,她也不会因为偶尔递到嘴边的糖而微笑。她的心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封存着,外界的一切,无论是恶意还是这迟来的、别扭的”善意”,都无法真正触及内里。

贺烬寒则会通过女管家事无巨细地了解她每天吃了多少,睡了多久,课程完成了多少,心情……似乎怎么样。

他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听着女管家的汇报,眉头紧锁。

“江小姐今天午餐比昨天多喝了半碗汤。” “瑜伽课结束后,江小姐在偏厅沙发上睡着了,睡了大约半小时。” “送去的杂志……她好像翻了一下。”

这些琐碎的信息,成了他揣测那个死寂水面下是否有一丝融化的唯一依据。他像一个紧张的投资者,密切关注着每一项可能影响最终结果的微小变量。

陆停云每周来的次数变多了些,美其名曰”监督病患兼探望好友”。

“你这别墅气氛还是这么感人。”陆停云一边给江簟秋做检查,一边习惯性地吐槽贺烬寒,”冷得能冻死人。我说,你就不能笑一笑?说不定你心情好点,胎儿吸收都能好点。”

贺烬寒通常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不接话。

但私下里,陆停云会把他拉到书房:”情况还算稳定,但离’好’还差得远。生长速度还是慢。她的情绪……我看没什么改善。烬寒,光靠这些外部物质改变没用,根源在你这里。”

贺烬寒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那我还能怎么做?我把能做的都做了!”

“你做的只是你认为该做的,或者说,是出于对胎儿利益的考量。”陆停云一针见血,”你有没有试着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而不是一个孕育工具或者一个被你圈养的宠物?”

贺烬寒沉默。

把他当成一个人?那个狠毒、疯狂、残忍的江落月?

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苍白脆弱的脸,她死寂无波的眼神,她偶尔脱口而出的、带着绝望清醒的话语,还有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

这些影像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他越来越无法清晰地去定义她。

一天深夜,贺烬寒处理完工作,鬼使神差地走上了三楼。他在江簟秋的房门外站了很久,里面一片寂静。

他最终没有进去,只是转身走向隔壁的客房——那间原本属于江裴淮、但从未有人住过的房间。他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维持着裴淮生前的样子,整洁,优雅,像一个精心维护的纪念馆。

他走到书桌前,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裴淮温柔浅笑的模样。

他看着照片,试图从那份熟悉的温暖和美好中汲取力量,压下心底日益扩大的空洞和迷茫。

可是,这一次,裴淮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遥远和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那双冰冷、绝望、却又异常清晰的眼睛。

他猛地闭上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失重般的慌悸,从他严密设防的心狱深处窜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或许更早之前,在她于病房无声落泪时,在她于别墅露台用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出”赝品”、”替代品”时,甚至更早,在他捏着她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却在她眼中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过往江落月的疏离厌恶时,某种东西就已经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他一直以来构建的世界坚固而冰冷:江落月是罪人,是赝品,她的痛苦是赎罪,她的价值仅在于那张脸和孕育那个”影子”。他享受她的恐惧,以此祭奠裴淮,并确信这就是永恒的正确。

可如今,这坚固的冰面裂开了缝隙。

这是一种何其荒谬的讽刺!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再纯粹。除了愤怒与掌控,竟掺杂了别的……他看见她呕吐时会下意识蹙眉;听见胎心监护仪上那过于平缓的曲线会屏住呼吸;甚至在她那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之后,连续几晚,他都会从梦中惊醒,梦里是模糊的婴儿哭声和一片虚无。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仅仅是对”所有物”完好性的担忧,是对裴淮延续的重视。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尖锐地反驳:若只是物件,坏了换一个便是!若只是影子,何至于因为她一句诛心之言就失控到砸伤手背?

他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怜悯?他怎么会怜悯这个狠毒的女人?愧疚?她罪有应得!那是……什么?

一种陌生的、焦灼的、无处着力的恐慌。仿佛他紧紧攥在手中的,不是仇恨的果实,而是一捧正在指缝间滑落的流沙,他越用力,失去得越快。

这种失控感让他暴躁,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通过女管家事无巨细地掌控她的饮食起居,用那些笨拙的、更换香薰窗帘的举动,来掩盖自己内心日益扩大的茫然和……那丝他不愿承认的、想要”弥补”什么的冲动。

他站在冰冷的客房中央,四周是裴淮留下的痕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隔壁那个沉默的、死气沉沉的女人,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无声地拉扯着他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躁郁。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找回掌控感。孩子必须健康出生。至于江落月……等孩子平安生下,再……

后面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甚至无法清晰地构想出”再”之后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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