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冷峻青年出手惊退码头力巴后,一连几天,“醉仙居”里风平浪静。掌柜的看林寒声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忌惮,不再像以往那样随意呵斥,连胖厨子老张的骂声也收敛了些。但林寒声却丝毫不敢放松,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那个手腕有刺青的青年,像一片阴云悬在他心头。对方为何出手?那审视的目光又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只能更加小心谨慎,每日除了干活,便是深夜抓紧那一点时间修炼,期望那丝微弱的气感能早日带来一些自保之力。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这晚,酒楼打烊比平日稍晚。送走最后一桌吆五喝六的醉汉,林寒声已是疲惫不堪。他帮着周伯闩好店门,打扫完大堂,这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往后院杂物间走去。
夜色深沉,城里大部分区域都已沉寂,只有远处花柳巷的方向还隐约传来丝竹喧嚣。穿过那条连接前堂和后院、狭窄而黑暗的巷子时,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分凉意,也吹得巷角堆放的杂物阴影幢幢,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林寒声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快要走到巷口,即将踏入后院微光范围的刹那——
侧面一堆废弃的酒桶后,猛地窜出两条黑影,如饿狼扑食般,一左一右,迅捷无比地捂向他的嘴巴,勒向他的脖颈!动作狠辣老练,显然是惯于做这种勾当!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传来!林寒声瞳孔骤缩,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那点力气在对方有备而来的钳制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对方至少是两个人,而且力气极大!
“唔…!”他发不出完整的呼救,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绝望的呜咽。是白天那几个码头力巴来报复?还是…那个刺青青年的人?
“小子,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一个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恶意。另一只手开始粗暴地在他身上摸索,显然是直奔他怀中之物而来!
林寒声心中大骇,他们果然是冲着书册来的!绝不能被他们拿走!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秘密的执念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捂着自己嘴巴的那只手掌上!
“啊!”那人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手下意识松了些。
趁此机会,林寒声用尽全身力气,手肘狠狠向后撞击!同时脚下发力,向前猛蹬!
背后勒着他的人被撞得闷哼一声,力道稍懈。林寒声趁机挣脱了部分束缚,嘶声大喊:“救——”
命字还未出口,就被另一人一拳重重砸在腹部!
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他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下去,干呕不止。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动手那人骂了一句,语气狠戾。
另一人再次扑上,试图彻底制服他。黑暗的巷子里,只剩下沉闷的殴打声、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
林寒声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护住头部和胸口。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背上、肩上、肋下…疼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他体内那丝平日温顺微弱的气感,仿佛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竟自发地、疯狂地运转起来!它不再遵循那模糊的路线,而是毫无章法地在他体内乱窜,所过之处,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压榨出了身体深处最后的一点点潜力!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抽离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变得异常清晰。对方再次抓向他衣襟的破空声,在他耳中变得缓慢而明确。
几乎是本能地,他一直紧握在手中、准备带回屋擦拭的——那柄豁了口的柴刀,猛地向上挥去!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那丝诡异气感催发出的、远超平时的速度和力量!
“噗嗤!”
一声利器切入肉体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我的手!我的手指!”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到了林寒声脸上。那个正试图搜他身的黑影猛地向后踉跄,抱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惨嚎不止——他的两根手指,竟被那柄破柴刀齐根削断!
另一名同伙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瘦弱的小子竟如此凶悍狠辣,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林寒声眼中一片血红,肾上腺素混合着那失控的气感,让他暂时忘却了疼痛,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他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吼着,挥舞着滴血的柴刀,不管不顾地向另一人扑去!
那人心生怯意,下意识地向后退避。
林寒声却并非真要追击,他趁对方后退的瞬间,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气力,发足狂奔!冲出巷口,冲进后院,一头撞开杂物间的破门,然后反手死死地将门抵住!
“砰!砰!”
门外传来愤怒的踹门声和压抑的咒骂。
“妈的!小子!你找死!”
“开门!不然宰了你!”
林寒声用整个身体顶住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腹部、背部、肋下的剧痛阵阵袭来。脸上沾染的鲜血温热而腥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砍掉了别人的手指!
门外叫骂踹门声响了一阵,似乎顾忌闹出太大动静,又或许是那断指之人急需救治,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了。
狭小杂物间内,重归死寂。只有林寒声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他缓缓滑坐在地,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满鲜血的双手,看着那柄卷了刃、滴着血的柴刀。
一阵强烈的后怕和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忍不住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杀人了?不…没有…只是砍伤了…
但那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最原始的杀意,来自对方,也来自他自己。
如果不是那丝突然失控的气感催发了力量和速度,如果不是他恰好握着柴刀…此刻倒在黑暗巷子里,被搜走一切、生死不知的人,就是他自己。
嘉元城的江湖,远比他想象的更直接,更血腥。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蜷缩起来,久久无法平静。
许久,他才颤抖着手,摸索着找到一块破布,蘸着水缸里冰冷的剩水,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血污和柴刀上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他瘫倒在冰冷的麻袋上,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
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些人今天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知道了他的住处,知道了他在醉仙居干活。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止两个人,也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掌柜的绝不会保护他,甚至可能为了撇清关系,主动把他交出去。
必须走!立刻就走!
可是,能去哪里?身无分文,除了怀里那本看不懂的书…
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再次将他淹没。
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却多了一丝被鲜血浇灌出来的、冰冷的决绝。
他摸了摸怀中那本硬质的书册,又摸了摸腰间那柄染过血的柴刀。
天亮之前,必须离开醉仙居,离开这片区域。
嘉元城很大,总有能藏身的地方。
活下去。
无论用什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