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堂的制裁，比凌清妩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绝。
翌日清晨，负责去膳堂领取份例的小王就哭丧着脸回来了，手里只提着半袋糙米和几棵蔫巴巴的灵菜。
“云长老……丹堂的人说……说从今往后，杂役堂的所有用度，减半。灵石、丹药……一概停发。”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我争辩了两句，他们就……”
院子里，正在各自琢磨那瓦片枯枝的凌清妩六人闻言，脸色都沉了下去。
减半？停发？
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这是要将他们杂役堂彻底逼上绝路！没有灵石丹药，修士便如无根之木，修为寸步难行，甚至连维持日常吐纳都艰难。
“欺人太甚！”啸岳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柴堆上，枯柴哗啦作响。他体内的妖族血脉躁动，却被孱弱的肉身死死束缚，憋屈得双眼发红。
屠魇周身隐隐有黑气缭绕，魔瞳深处寒意森然，却只能死死压抑。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璇玑秀眉紧蹙，仙族对灵气的需求远超常人，资源断绝，对她影响最大，脸色已有些微微发白。
灵汐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院子里本就稀薄的灵气正在变得更加滞涩。
幽珞的兜帽动了动，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因果反噬，开始了。”
凌清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是大师姐，此刻绝不能乱。她看向云辰那紧闭的房门，师尊他……知道了吗？他会管吗？
就在这时，那扇破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辰顶着鸡窝似的乱发，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他眯着眼看了看小王手里的半袋米，又扫过六个弟子难看的脸色，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哦，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会下雨，“没就没了吧，饿不死就行。”
说完，他挠了挠肚子，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后院那几畦菜，看着点，别给我养死了。还有，没事别老杵院子里，碍眼。”
然后，不等众人反应，“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众人：“……”
饿不死就行？看着点菜？
师尊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平淡了吧？！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寒意，悄然爬上六人心头。即便昨日得了那匪夷所思的“传承”，但面对如此现实的困境，师尊这般态度，依旧让他们刚刚踏实些许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师尊赐下那般机缘，真的就只是随手为之，后续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意？
“靠人不如靠己。”凌清妩率先压下心绪，声音恢复清冷，“资源既断，我等更不能坐以待毙。师尊所赐……虽看似……不凡，还需我等自行参悟。”
她目光扫过师弟师妹：“各自回房，静心感悟。小王，膳食之事，暂且委屈你了。”
众人默然，皆点头。眼下，除了埋头研究那瓦片枯枝，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柴房门再次关上。
凌清妩盘膝坐在简陋的床铺上，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手中那块划着混乱云纹的瓦片。
起初，依旧是杂乱无章，毫无头绪。那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美感，更无道韵可言。
但她谨记昨日那惊鸿一瞥的浩瀚意境，强迫自己沉下心，不以目视，而以神遇。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她心神几乎要耗尽，意识都有些模糊之际，那杂乱线条的某一道转折处，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顿笔，仿佛黑暗中划过的第一缕微光，骤然在她识海中放大！
那不是顿笔！那是一个被压缩到极致、蕴含着一丝决断与威严的“意”的节点！
轰！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以那个节点为始，原本死寂杂乱的线条瞬间“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刻痕，而是化为了流动的云气，奔腾的江海，起伏的山川，乃至……变迁的王朝，生灭的星辰！无数景象在她识海中疯狂演化，一种执掌乾坤、俯瞰苍生的磅礴大势如同醍醐灌顶，轰然灌入她的灵魂深处！
“呃……”凌清妩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行运转起来，疯狂汲取着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甚至隐隐引动了怀中那块瓦片上的一丝莫名气机！
隔壁柴房。
璇玑指尖轻抚过枯枝上那枚最古怪的符文，符文陡然扭曲，化作一个旋转的灵气漩涡，精纯至极的仙灵之气逸散而出，虽只有一丝，却让她通体舒泰，仿佛久旱逢甘霖！
屠魇面前的瓦片，那几道深深刻痕仿佛化为了无底魔渊，喷吐出精纯的太古魔气，暴戾却又无比契合他的本源，滋养着他干涸的魔脉。
灵汐手中的枯枝焕发出莹莹绿光，温和的生命气息如同母亲的手，抚平她所有不安，并与院外那些蔫巴巴的灵菜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啸岳低吼一声，体内气血如沸，瓦片上那狂野图案仿佛印入了他的骨骼，一种纯粹的力量感正在野蛮生长。
幽珞面前的碎瓦，那些点状凹陷明灭不定，在她周围勾勒出扭曲模糊的虚空幻影，仿佛有看不见的能量正被汲取、转化。
六间破败柴房，此刻却仿佛化为了六口即将喷发的火山源泉！六种截然不同、却都堪称逆天的道韵在悄然弥漫，引动着微不可查的天地异象！
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几块被随手划拉过的破烂。
院子中央，摇椅上的云辰翻了个身，咂了咂嘴，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嗯……灵气好像……活跃了点？错觉吧……”
他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六间柴房的门几乎同时打开。
六人走了出来，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狂喜以及一丝残余的恍惚。
他们每个人的气息，都比之前凝实了一截！虽然修为境界看似未有突破，但本质已然不同！尤其是凌清妩和璇玑，脸色红润，昨日资源断绝带来的负面影响竟似被一扫而空！
“师姐……这……”璇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从未想过，仙灵之气竟能以这种方式获取。
凌清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明亮锐利，她缓缓握紧手掌，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煌煌帝威的灵力，沉声道：“师尊之能，通天彻地。此法，逆天！”
她目光扫过众人：“资源之困，暂解。此乃我等无上机缘，务必潜心修习，不得辜负师尊……随手之恩。”
她说“随手”二字时，语气颇为复杂。如此逆天之法，竟真是师尊随手所赐？
“可是大师姐，”灵汐小声开口，指了指院子角落，“那几畦灵菜……好像……快不行了。”
众人望去，只见那几畦本就半青不黄的灵菜，此刻更是叶片枯卷，灵气全无，眼看就要彻底枯死。
凌清妩一愣，想起师尊关门前的嘱咐——“看着点，别给我养死了。”
师尊……莫非早有预料？
她沉吟片刻，走到菜畦边，尝试着将体内那丝新生的、蕴含着奇异生机的灵力缓缓渡入一株濒死的灵菜。
奇迹发生了！
那株灵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叶片，枯黄褪去，重新变得青翠欲滴，甚至比之前更加生机勃勃！一丝微弱的灵气从中散发出来！
凌清妩眼中精光一闪：“我明白了！师尊并非不管！此法修炼，需汲取外界灵气乃至草木生机！师尊是让我等以此法，反哺自身，亦滋养这院中生灵，达成循环！”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那“看着点菜”并非随口一提，而是蕴含深意的点拨！
师尊早已将一切算定！甚至连他们修炼所需的“资源”，都已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为他们铺好了路！
断他们灵石丹药？何其可笑！
丹堂的制裁，在师尊这信手拈来的布局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六人再次看向云辰那紧闭的房门，目光已不再是单纯的敬畏，更添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
这位懒散得不像话的师尊，其手段，当真是深不可测，玩弄造化于股掌之间！
啸岳咧开大嘴，嘿嘿低笑：“嘿嘿，丹堂那帮孙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吧！”
屠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幽珞轻声道：“因果……已偏转。”
凌清妩压下心潮澎湃，正色道：“慎言。师尊喜静，我等潜心修炼便是。从今日起，轮流以灵力滋养灵菜，不可懈怠。”
“是，大师姐！”
六人恭声应道，再无半分焦虑，只有满满的动力和无穷的信心。
柴房门再次关上，小院重归寂静。
只有那几畦刚刚焕发生机的灵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翠绿欲滴。
云辰在摇椅上又翻了个身，咂咂嘴，梦呓般嘟囔：
“菜……好像没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