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堂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丹堂的制裁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每日份例依旧克扣得厉害，预想中更进一步的刁难并未立刻到来。周霖长老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先困死他们，再慢慢炮制。
但这恰恰给了凌清妩六人最需要的喘息之机。
他们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待在破败柴房中，心神完全沉浸于那瓦片枯枝所承载的无上道韵里。每一次感悟，都如同推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见识到前所未有的大道风景。
修炼资源断绝？早已无人放在心上。
凌清妩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紫金之气，那是她从那云纹瓦片中悟出的“紫薇帝气”，虽微弱，却自带一股统御八荒的威严，自行吐纳间，效率远超寻常引气法门。她需时刻控制这丝帝气，以免其锋芒太露，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璇玑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仙雾，枯枝上那枚符文持续逸散出精纯仙灵之气，虽量少，质却极高，让她进展神速，肌肤越发莹润，气质也愈发空灵出尘。
屠魇所在的柴房，温度常年偏低，隐隐有令人心悸的魔啸低回。瓦片上的刻痕如同连通了某处魔源，精纯魔气滋养下，他眸中血色渐深，举手投足间带上了无形的压迫感。
灵汐与院中草木的感应最为明显，她修炼时，那几畦被轮流滋养的灵菜甚至会长势格外喜人，叶片碧翠欲滴，隐隐有微弱灵气反哺回来，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啸岳的变化最为外显，他本就高壮的身形似乎又结实了几分，肌肉贲张，气血旺盛得像一头人形凶兽，偶尔控制不住力道，会捏碎门框或者踩裂地砖。
幽珞则最为诡异，她所在的角落光线总是微微扭曲，仿佛空间本身在不安地蠕动，那些点状凹陷似乎能直接从虚空中汲取某种未知能量，她的气息也越发飘渺难测。
六人进步神速，却都谨记凌清妩的告诫，极力收敛气息，将异象控制在柴房之内。他们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师尊所赐太过惊世骇俗，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修炼并非全无动静。
这一日，凌清妩对那云纹的感悟又深一层，体内紫薇帝气自行运转加速，引动周遭灵气，竟在她头顶形成一小片淡紫色的灵云！云中淅淅沥沥落下蕴含着帝气精华的灵雨，将她周身打湿。
她心中一惊，连忙收敛气息，灵云散去。看着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和地上积聚的一小滩灵雨，她蹙起眉头。这灵雨蕴含着她修炼溢出的精华，散于空中未免浪费，若是……
她目光转向窗外那几畦长势喜人的灵菜。
片刻后，在其余五人好奇的注视下，凌清妩将那一小滩灵雨小心地浇灌在了一株灵菜根部。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株灵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叶片变得厚实如翡翠，茎秆粗壮，通体流光溢彩，散发出的灵气浓度竟堪比数十年份的灵植！更重要的是，在它成熟的瞬间，一股精纯柔和、远超平常的灵气反馈而来，涌入凌清妩体内，让她修为猛地涨了一小截！
“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凌清妩眼中异彩连连：“我明白了！师尊让我等滋养灵菜，并非仅仅是任务！此乃循环之道！我等以自身道韵灵力反哺灵菜，灵菜成长后又以更精纯的灵气反馈我等！如此循环，生生不息，远胜外界灵石丹药！”
此法玄妙至极，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效仿。
自此之后，杂役堂小院时常出现奇景：某间柴房偶尔会漏下几滴赤红如血的灵雨（屠魇），浇灌的灵菜会长得格外狰狞，反馈的灵气却霸道无匹；某间柴房会飘出几片晶莹雪花（璇玑），灵菜变得冰肌玉骨，反馈灵气清凉纯净；啸岳那边则是气血如汞，灵菜长得跟小树似的，反馈灵气炽热狂猛……
六人以自身道韵滋养，那几畦灵菜也变得奇形怪状，灵气盎然，偏偏又和谐地生长在一起，将小小菜畦变成了一个微缩的、自成循环的洞天福地！反馈回来的精纯灵气，又加速着他们的修行。
云辰偶尔睡醒，眯着眼瞅瞅那几畦越发不像菜的“菜”，咂咂嘴，也没多说啥，翻个身继续睡。
他似乎对弟子们搞出来的动静毫不在意，只要不吵到他睡觉，哪怕他们把柴房拆了，估计他也只会嫌弃挡了他晒太阳。
—
杂役堂的异常，终究还是引起了外界的注意。
丹堂派来的探子，远远蹲守了几日，发现杂役堂的人几乎不出门，那云辰长老更是终日酣睡，毫无动静。预期的饥寒交迫、哀鸿遍野并未出现，反而那破院子里……隐隐有灵气波动？虽然极其微弱，但似乎……很活跃？
探子心中起疑，仗着身法轻妙，决定再靠近些窥探。
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到小院篱笆外，屏息凝神，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畦长得过分“精神”的灵菜，灵气氤氲，一看就非同凡品！这哪是杂役堂该有的东西？
紧接着，他听到东边柴房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吐纳声，绵长深沉，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竟让他自身灵力都有些蠢蠢欲动！
还有那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几种截然不同、却又都精纯无比的气息残留？
探子心中骇然！这杂役堂绝对有古怪！那几个新弟子，定是在修炼某种邪功异法！还有那些灵菜……
贪念瞬间涌起。若是能将这异状上报，或是能偷取一株灵菜回去……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悄悄拨开篱笆，潜入院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篱笆的瞬间——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悸动，毫无征兆地降临！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
但他仿佛听到了无尽血海深处传来的锁链拖曳声，闻到了万古不化的血腥与暴虐！一只冰冷、残忍、充满无尽恶意的眼睛，仿佛自九幽之下睁开，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探子的动作瞬间僵直，血液冻结，魂魄仿佛都要被那一眼碾碎！他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极致的恐惧攫取了他全部身心！
他看到了！就在那院子的阴影里，就在那个打瞌睡的长老摇椅旁边，一团无法形容的、扭曲的黑暗缓缓蠕动了一下，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入口！
是他！是那个影子！那几个逃回来的弟子没有说谎！
探子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嚎，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贪念和职责，他猛地收手，转身就想逃！
然而，已经太晚了。
他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冰冷、黏腻、如同毒蛇！他低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股力量猛地一拽！
“噗通！”
探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是被拖入了无形的泥潭，瞬间消失在原地，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小院内，依旧安静祥和。
云辰的摇椅轻轻晃了一下。
阴影里，那模糊的轮廓似乎打了个满足的嗝，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旋即隐没。
一只路过的灰雀好奇地落在篱笆上，歪头看了看，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那丝极淡的、属于陌生人的气息，也彻底消散无踪。
柴房内，正在修炼的六人几乎同时心有所感，齐齐睁开眼，露出一丝疑惑。方才，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的陌生气息出现，又瞬间消失了？是错觉吗？
他们看向窗外，师尊依旧在酣睡，阳光温暖，一切如常。
或许，真是错觉吧。
唯有幽珞，兜帽下的目光微微闪烁，看向了院外某个方向，那里，几条刚刚剧烈扭动、然后骤然断裂的因果线，正缓缓消散于虚无。
她沉默片刻，重新闭上了眼睛。
危机，于无声无息间降临，又于无声无息间被抹除。
杂役堂，依旧是那个看似破败、无人问津的杂役堂。
但暗流，已开始涌动。丹堂接连损失人手，周霖长老，绝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