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宇回到自己冷清的诊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何莱的那番“布道”,像在他脑子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至今还在震荡。
他感觉自己过去二十九年建立起来的某些价值观,正在摇摇欲坠。
他不是不知变通的傻子,只是在县医院那七年,他连变通的资格都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头干活,把所有脏活累活都揽下来,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近乎自虐的方式,换取一点可怜的认同。
结果,他感动了自己,恶心了别人。
如今,何莱赤裸裸地将生存法则摆在他面前,逼着他去正视。
他闭上眼,在心里呼唤系统。
“小爱,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听他的?”
【主人,系统无法提供道德建议。】
“那你给我点实际的。商城里,有没有‘如何开出又贵又看起来很有用的药方’这种技能?”他带着一丝自嘲问。
系统沉默了两秒。
【叮!】
【检测到宿主思想发生重大转变,开始正视商业规律。】
【经商资质经验+5。】
【当前经商资质:零级(17/50)。】
【系统建议:与其学习如何开“贵药”,不如学习如何让你的“价值”变得更“贵”。】
罗明宇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番思想斗争,竟然特么为正了,还涨了经验值。
而且,系统这句提示,简直跟何莱的理论如出一辙。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那双干净修长的手。
这双手,能诊断,能针灸,能切切实实地为病人解除痛苦。
这,就是他最大的价值。
何莱和系统都没说错,他不应该廉价地出售自己的价值。
想通了这一点,罗明宇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忽然就散了。
他不是要同流合污,他只是要换一种更聪明的方式,来坚守自己的底线。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下午,诊室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劳力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只是脸色有些蜡黄,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了的疲惫。
他一进来,就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两条腿岔开,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罗明宇。
“你就是那个罗医生?”男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常年发号施令的腔调。
“是我。”罗明宇平静地看着他。
“我听人说你挺神的,给我看看。”男人伸出胳膊,将那只戴着金表的手腕,随意地往脉枕上一搭。
罗明宇手指搭了上去。
脉象弦滑,关部尤甚,典型的肝郁脾虚,湿热内蕴。
常年饮酒、熬夜、饮食不规律的生意人,十个里有八个是这种脉象。
若是昨天,罗明宇大概会直接告诉他,少喝酒,多睡觉,开点健脾祛湿的中成药,几十块钱搞定。
但今天,他决定换个开方。
他号了足足三分钟脉,期间还时不时地皱眉、沉思,摆足了高深莫测的架势。
然后,他松开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一张空白的A4纸和一支笔,开始画图。
他画了一个简易的人体经络图,然后开始给男人讲解。
“老板,您这个情况,用西医的话说,叫‘亚健康’,是慢性疲劳综合征。但用我们中医的理论来看,就复杂多了。”罗明宇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专业的信服力。
“您看,这是肝经,您长期应酬喝酒,肝脏负担过重,导致肝气郁结,疏泄功能失常。肝木克脾土,所以您会觉得食欲不振,消化不良,肚子胀气。脾主运化,脾虚了,水湿就排不出去,在体内堆积,变成湿热,所以您才会觉得浑身没劲,舌苔厚腻,早上起来嘴里发苦。”
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圈圈画画,把一套复杂的中医理论,用一种深入浅出的方式,讲得明明白白。
那西装男人一开始还带着点不屑,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他坐直了身体,身体前倾,听得无比认真。
罗明宇说的那些症状,跟他自己的感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那我……我这个严重吗?医生。”男人的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医生”。
“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罗明宇放下笔,十指交叉,看着他,“病灶在肝脾,但根子,在您的生活方式上。再这么下去,脂肪肝、高血脂、糖尿病,迟早都会找上门。”
男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了下去。
“那……那要怎么治?”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恐慌。
“调理,需要一个过程。”罗明宇说,“我给您制定一个三位一体的综合治疗方案。”
他拿起处方笺,开始写。
“第一,针灸。每周三次,疏肝理气,健脾祛湿,打通您堵塞的经络。这是一个疗程,十次。”
“第二,汤药。我给您开个方子,不是治病的猛药,是调理的。里面君臣佐使,配伍很讲究。有几味药材,比如霍山石斛、长白山的林下参,需要用好一点的,效果才出得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生活干预。酒,必须戒了。最少一个月,滴酒不沾。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我给您推荐一款我们医院自制的安神助眠香囊,您放在枕边,能改善睡眠质量。”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行云流水。
西装男人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服和庆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罗明宇开完单子,递给他。“去缴费吧,药房会告诉你怎么煎药。”
男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总价,眼皮都没跳一下,爽快地起身走了。
他刚走,诊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是李月。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毛衣,外面套着白大褂,更衬得她身段窈窕,皮肤白皙。
她斜靠在门框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明宇。
“哟,罗大医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她晃了晃手机,“药房的王姐都给我发微信了,说你终于开窍了,开出了咱们治未病科成立以来的第一张千元大处方。值得庆贺啊。”
那语气,三分调侃,七分揶揄,却听不出丝毫恶意。
罗明宇知道,他这一步,算是对了。
他不仅没有被孤立,反而以一种更“合群”的方式,融入了这个集体。
他心里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终于学会了游泳,却发现自己是在一片泥潭里。
“李姐,你就别拿我开涮了。”他苦笑着,从抽屉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了过去。
李月剥开糖纸,丢进嘴里,走过来,弯下腰,凑近了看他桌上的旧书,一股好闻的馨香飘了过来。
“《金匮要略》?看得懂吗?”
“马马虎虎。”
“看不懂可以问我啊。”李月直起身,嚼着糖,含混不清地说,“我爷爷可是咱们中州以前有名的老中医。我从小跟着他背汤头歌长大的。”
罗明宇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李月对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怎么,不信?那改天我考考你。要是答不上来,罚你请我吃饭。”
说完,她不等罗明宇回答,便转身扭着腰肢,哼着小曲儿走了。
罗明宇看着她摇曳的背影,再看看桌上那本《金匮要略》,忽然觉得,这死水一般的中医院,似乎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刚刚收到的银行短信。这个月的工资到账了,五千五百块。
他笑了笑,关上手机。
钱,要挣。
医,也要医。
先当个好“商人”,才能有资格,有底气,去当一个纯粹的好医生。
这条路,或许很难,但他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