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气氛比停尸房还冷。
班主任老王几乎是瘫软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讣告。
银监会的周同志——周处长,将那一小袋“考试币”和陆震宏那本厚厚的记账本放在办公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般砸在老王心头。
周处长自己则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身体挺直,目光如两盏探照灯,锁定在站得笔直、面色平静却指尖微凉的陆震宏身上。
“现在,没有外人。陆震宏同学,你可以开始你的‘陈述’了。”周处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压力,“关于这个,‘考试银行’,以及它所涉及的一切‘金融活动’。”
他特意加重了“金融活动”四个字,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讽刺。
陆震宏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胡搅蛮缠装傻充愣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面对的是专业选手,任何低级狡辩都只会死得更快。
他需要切换策略。从“无知学生”切换到“配合调查但另有苦衷”的定位。
“周处长,”他开口,声音刻意带上了一点沙哑和……委屈?“这件事,我承认我有错。我不该擅自发行这种代币,扰乱班级秩序。”
先认错,态度要端正。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这也确实源于我们高三学生面临的实际困境。学业压力大,优质学习资源稀缺,同学间互助缺乏有效平台和激励机制。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建立一个基于‘知识共享’的积分系统,鼓励互帮互助……”
他开始避重就轻,偷换概念,将“金融投机”包装成“知识共享”,将“高利贷”美化为“激励机制”,语气诚恳,眼神里甚至努力挤出一点“迫不得已”和“为同学服务”的光。
周处长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不置可否。这种官方式的表情最是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他信了多少,又在思考什么。
旁边的老王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声音发颤地帮腔:“对对对!周处长!陆震宏同学也是……也是一片好心!就是方法方式有点……有点激进!我们学校方面也有责任,疏导不够……”
周处长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老王瞬间噤声,再次缩成了鹌鹑。
就在陆震宏以为自己的“情怀牌”和“甩锅牌”多少起了点作用,正在斟酌下一步如何 subtly 地将话题引向“情有可原,建议批评教育为主”时——
“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近乎粗暴地撞开了!
后勤处张主任,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头发凌乱,西装扣子都扣错位了,如同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一样冲了进来!
他完全没看屋里的情况,或者说,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位周处长,脸上堆满了谄媚、惊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讨好笑容。
“周处长!周处长!哎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校门口迎接您啊!”张主任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明显的颤音。
周处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打扰感到不悦:“张主任?我在处理一点学生事务,与你无关。”
“有关!有关!太有关了!”张主任几乎是扑到办公桌前,双手紧张地搓着,目光快速扫过桌上的“考试币”和记账本,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但立刻又聚焦回周处长脸上,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个……这个陆震宏同学!他是……是我远房表侄!对!表侄!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闹!搞什么模拟游戏……肯定是跟电视里学的!您千万别当真!我回去一定狠狠批评他!让他写检查!不!让他扫全校厕所!扫一个月!”
陆震宏:“……” 表侄?这亲戚认得可真够快的。
老王:“???” 张主任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表侄了?
周处长:“……” 眼神越发冰冷。
张主任见周处长没反应,更急了,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了巨大决心:“周处长!我知道您是金融领域的专家!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这孩子瞎搞的东西不成气候!但……但这也说明他有点小聪明不是?值得挽救!”
他话锋一转,开始疯狂输出:“其实我们学校后勤处,最近也在搞创新!搞节约型校园!比如这个……这个节水节电评比!也需要搞点奖励机制,调动学生积极性!正缺这种有想法的同学参与呢!”
“还有!我们食堂那个泔水回收处理,一直是个老大难!如果能搞个积分兑换……”
“校园垃圾分类也可以引入金融思维嘛!”
“还有那个……”
张主任几乎是口不择言,拼命地想将“考试币”的严重性,淡化、扭曲成一种可以被他后勤处吸纳利用的、“跑偏了”的创新思维,试图把水搅浑,把周处长的注意力从“非法金融”转移到“校园管理创新失误”上来。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一边是周处长冰山般的审问。
一边是陆震宏“委屈”的辩解。
一边是老王面如死灰的绝望。
一边是张主任满头大汗、指鹿为马、疯狂救场的滑稽表演。
陆震宏看着张主任那副恨不得把“考试币”说成是环保创新项目的嘴脸,看着周处长那越来越冷、越来越像是在看一场荒诞闹剧的眼神,看着老王已经彻底灵魂出窍的状态……
他忽然有点想笑。
绷紧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他好像……莫名其妙地,从主犯变成了一个背景板?一场官场现形记的由头?
周处长终于被张主任的胡言乱语耗尽了耐心,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一声冷喝,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张主任吓得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周处长目光如刀,先看向张主任:“张主任,你的问题,我会另行了解。”一句话,让张主任面无人色。
然后,他看向陆震宏,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包装成什么形式。”
“私自发行货币,就是绝对的红线!”
“涉及借贷利息,更是错上加错!”
“这件事,性质严重,必须严肃处理!”
完了。最终还是这个结果。陆震宏的心沉了下去。
但就在他准备接受最终审判时,周处长的话却意外地有了一丝“转机”?
“看在你尚未成年,且……似乎并未直接用于个人挥霍。”周处长的目光扫过记账本上那些用于支付“数据分析费”、“情报费”的支出记录,语气略微缓和了零点一度,“处理方式,可以有所考量。”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最终裁决:
“第一,所有非法流通物,立即销毁!相关账目,封存!”
“第二,所有涉及同学之间的借贷关系,由你负责,立即无条件清退!不得有任何遗留问题!”
“第三,五千字深刻检查,必须涉及对金融法律法规的认识,下周一升旗仪式念!”
“第四,”他看向几乎要虚脱的老王,“学校方面,要加强引导和管理!此类事件,绝不允许再发生!”
没有记过!没有上报!保留了学籍!
陆震宏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条件苛刻(尤其是无条件清退借贷,这意味着他可能要垫付资金),但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谢谢周处长!我一定深刻反省!立即整改!”他立刻表态,语气无比“诚恳”。
周处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想从他这过于平静的反应里看出更多东西,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出去吧。张主任,你也出去。王老师留下。”
陆震宏如蒙大赦,立刻弯腰,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出办公室。张主任也连滚爬爬地跟了出来,一出门口就软软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走廊里,陆震宏看着惊魂未定的张主任,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张主任,谢了。课外班的事,烂肚子里。”
张主任猛地一僵,看向陆震宏的眼神像是见了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被拿捏住的憋屈。
陆震宏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教室,脚步越来越快。
危机暂时解除。代价巨大,但根基未毁。
他摸了摸口袋,那里面,还藏着最后几张没被收缴的、面额最大的“考试币”。
以及,一个在极度压力下被逼出的、更加疯狂的念头。
原来,真正的“货币”,不是那些纸片。
而是信息,是人性的弱点,是……权力的小辫子。
他的嘴角,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考试币死了。
但陆震宏,好像摸到了更刺激的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