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氏武馆后院却灯火通明。
秦岳屏退了一众犹自兴奋、议论纷纷的弟子，独留下凌夜一人。他搬来两张小板凳，又沏了一壶粗茶，茶叶是本地山野所产，味道苦涩，却别有一番回甘。
“凌兄弟，请坐。”秦岳的神色比之前缓和了许多，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武者特有的严肃和探究，“今日之事，多亏你仗义出手。秦某感激不尽。”
凌夜接过粗糙的陶碗，抿了一口热茶，那苦涩的味道让他微微蹙眉，但随即而来的甘甜又让他舒展了眉头。“秦馆主客气了，路见不平罢了。何况，那帮人确实太过嚣张。”
“黑风帮在此地横行已久，其帮主黑风，一手‘黑煞掌’颇有火候，内力也比我深厚一筹。今日你打伤他这么多手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秦岳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此事因我武馆而起，却将凌兄弟你卷了进来，秦某实在过意不去。”
凌夜摆摆手，浑不在意：“馆主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他们若再来，打回去就是了。”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并非盲目自大，而是源于对自身实力和背后世界的清晰认知。
秦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惊疑更甚。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初出茅庐不怕虎的牛犊，也见过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高人，但凌夜给他的感觉，两者皆不是。他的自信，仿佛源于一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底气。
“凌兄弟，”秦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恕秦某眼拙，你方才所用的招式，刚猛凌厉，简洁直接，似乎并非我所知的任何一路拳法，倒像是……军中搏杀之术？但又有些不同，发力方式尤为奇特，效率极高。”
他亲眼所见，凌夜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次出手都直取要害，步伐移动小而精准，总能以最小的幅度避开攻击，并以最省力的方式给予对手重击。这种打法，与他认知中讲究套路、蓄力发劲的传统武学大相径庭。
凌夜心中微动，知道正题来了。他放下茶碗，笑了笑：“馆主好眼力。我所学的，确实并非传统武学，而是一些……嗯，强身健体、自我防卫的技巧。更注重发力原理、攻击效率和身体本身的潜能开发。”
“发力原理？攻击效率？”秦岳喃喃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眼中闪烁着困惑与好奇的光芒。这些词语，与他从小接受的“气沉丹田”、“招随意动”、“打通经脉”等概念截然不同。
“正是。”凌夜来了兴致。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深入了解此界武学，并与之进行“技术交流”的绝佳机会。“比如馆主方才所使用的拳法，势大力沉，刚猛无俦，但在发力之前，需要有一个明显的沉肩、蓄力的过程，虽然威力十足，却也给了对手反应和预判的时间。”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随意地做了一个直拳的动作。“而像我这样，讲究腰马合一，核心发力，扭转发劲。你看，我的肩膀和手臂看似放松，但力量源自脚下，通过腰胯扭转，节节贯通，最终在拳峰瞬间爆发。预兆小，速度快，虽然绝对力量可能不如馆主的蓄力一击，但击中要害的效果是一样的，而且更节省体力，更适合连续作战。”
说着，他拳头猛地击出，空气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爆鸣，那是速度与力量达到一定程度后的体现。
秦岳瞳孔一缩，他是识货之人，立刻看出了门道。凌夜这一拳，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从启动到击出快如闪电，发力过程隐蔽而高效，确实极具实战价值。他自问，若是同级别对手，面对这样毫无征兆的快速突击，恐怕也会手忙脚乱。
“核心发力……节节贯通……”秦岳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凌夜的动作，却感觉十分别扭，不得要领。他习惯了运足气力，以腰背带动手臂的发劲方式，这种更依赖肌肉协调和瞬间爆发的技巧，对他来说是一门新学问。
凌夜见状，微微一笑，继续道：“再比如步法。我看馆主和弟子们的步法，多用于配合招式，完成进攻或闪避。但我们…嗯，我学的那种，更强调步法的独立性和机动性。”
他脚下开始移动，不再是传统的弓步、马步，而是类似现代格斗中的滑步、侧移、环绕步，步伐小而快，始终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和随时发力的状态。“始终保持动态，让对手难以捕捉你的重心和意图，随时可以进攻，也随时可以撤退。进攻不止是向前，后退也不止是逃避，每一步都可以是调整和创造机会的过程。”
秦岳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种移动方式，完全颠覆了他对“下盘要稳”的理解。凌夜的“稳”，是一种动态的、随时可变的稳定，如同流水，看似无定，实则蕴含力量。
“还有关于训练。”凌夜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院中的石锁、木桩等传统器械，“馆主，你们的训练，似乎更侧重于重复招式演练和内力积累，但对于纯粹的身体素质，比如绝对力量、爆发力、耐力、柔韧性、反应速度这些基础能力的针对性锤炼，似乎有所欠缺？”
他走到一个最大的石锁前，并没有用内力，而是纯粹依靠腿部、腰腹和手臂的肌肉力量，用一个标准的硬拉动作，低喝一声，轻松将其提至腰间，然后缓缓放下，气息匀称。
“你看，如果弟子们能通过特定的方法，先提升这些基础身体素质，比如用这种姿势练习提拉重物，可以极好地锻炼腿、腰、背的核心力量。力量是基础，基础打好了，再修炼内功、练习招式，是否事半功倍？出拳更快，脚步更稳，能承受更强的内力冲击？”
秦岳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凌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演示，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他固守了几十年的武学观念上。
发力效率？动态步法？针对性体能训练？ 这些概念对他而言，太新颖，太具有冲击力了。他本能地觉得有些离经叛道，武学怎能如此“功利”，只追求效率和杀伤？不该是内外兼修，感悟天道吗？
但另一方面，他作为实战派武者，又清晰地意识到，凌夜所说的、所演示的，每一点都直指格斗的本质，无比高效，无比实用！如果他的弟子们能掌握其中一二，整体战斗力绝对能上升一个大台阶！甚至，对他自己，都可能有所启发！
两种观念在他脑中剧烈地碰撞着。他脸色变幻不定，时而皱眉，时而恍然，时而困惑。
沉默了良久，秦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凌夜：“凌兄弟，你所言所演示的……实在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这完全不同于我所知的任何武学道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认真：“但，我无法否认其高效与实用。这似乎是一门……纯粹为了‘取胜’，为了‘高效击倒对手’而存在的学问。不知凌兄弟师承何处？竟有如此……奇特的传承？”
凌夜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神色不变，淡然道：“家师乃一隐士，性情古怪，不许我对外提及他的名讳。他所传授的，也并非系统武学，更多是一些强身健体、防身制敌的理念和技巧。让馆主见笑了。”
他巧妙地将来源推给一个不存在的“隐士师父”，既解释了来历，又堵住了后续的追问。
秦岳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敬畏。世外高人大多脾气古怪，他自是明白。他对凌夜的话信了七八分，若非有高人指点，如何能形成如此迥异却高效的体系？
他再次看向凌夜时，目光中已带上了明显的敬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凌兄弟太过谦了。今日与君一席话，真是令秦某大开眼界，仿佛打开了武学的另一扇大门。以往许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地方，竟有些豁然开朗之感。”
他站起身来，对着凌夜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秦某厚颜，有个不情之请。凌兄弟的这些……理念，对我武馆弟子提升实力、应对黑风帮至关重要。不知……不知秦某能否与凌兄弟深入探讨一番？当然，秦某绝不会白学，我秦家祖传的‘磐石心法’和‘破军拳’，虽不算顶尖，却也颇有独到之处，愿与凌兄弟分享，以为交换！”
凌夜心中一笑，目的达成。他展示现代格斗理念，等的就是这一刻。既能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武学体系，又能合理地将一些现代训练方法引入，快速提升武馆实力，为自己打造一个更稳固的异界据点。
他立刻起身还礼，态度诚恳：“馆主言重了。互相切磋，取长补短，本是好事。我对贵馆的武学也向往已久。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互相学习，共同进步。至于应对黑风帮，凌某自当尽力。”
秦岳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激动和欣喜之色，仿佛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好！好！太好了！凌兄弟真是爽快人！”
他迫不及待地指着院中的器械：“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就先从凌兄弟方才所说的那个……‘核心发力’开始？秦某愚钝，方才模仿总觉得不得要领……”
看着这位年纪足以做自己父亲、却对武学充满赤诚和求知欲的馆主，凌夜也不禁莞尔。两人就在这灯火通明的后院，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完全沉浸在了这种跨越世界的“武学碰撞”之中。
凌夜细致地讲解着核心肌群的作用、发力链条的传导，甚至上前用手按压秦岳的腰腹、背部，纠正他的动作。秦岳则放下馆主的架子，像个初学者一样认真模仿、体会，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并结合内力运行的特点进行思考。
夜渐深，虫鸣唧唧。 两人都略感疲惫，却精神亢奋。 秦岳按照凌夜指导的方法，尝试不用内力，纯粹以身体力量击打木桩，听着那更加清脆短促的爆响，感受着那确实更省力却丝毫不弱的打击感，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笑容。
“妙！真是太妙了！凌兄弟，你真是……”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武馆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后院的宁静。紧接着，是一个弟子惊慌失措的喊声： “馆主！馆主！不好了！大师兄他……他吐血了！浑身发冷，像是……像是中了黑风帮的阴毒掌力！”
秦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猛地转头看向前院方向，脸色骤变：“什么？！快带我去看看！”
凌夜的眉头也立刻皱了起来。黑风帮的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手段如此阴毒，直接对他的大弟子下了毒手？
他看向急匆匆向前院奔去的秦岳，眼神微凝。事情，似乎变得比想象中更复杂了。这不仅仅是上门挑衅，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不择手段的报复开端。
夜色，似乎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