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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皇帝皮影的脸,被刻刀划得支离破碎。

刀痕很深,横七竖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可苏晚棠的指尖抚上去,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规律。这些划痕并非出自狂怒,而是一种冷静到极点的刻意。

师父的手,从不落废笔。

她将那尊残破的帝王皮影放到一边,拿起匣子里那叠厚厚的桑皮纸。

纸张泛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写的不是戏文,也不是什么生平故事,而是一笔笔的账目。

字迹是师父的,瘦劲有力,藏着风骨。

“开元二十年,春,《长生殿》一折,入蜀锦十匹。”

“开元二十一年,夏,《牡丹亭》一出,入南海珠一斛。”

“开元二十二年,秋,《窦娥冤》全本,入良田百亩……”

账目记得很细,可记的不是银钱,而是各种珍宝、绸缎、田产。更奇怪的是,这些账目只有“入”,没有“出”。像一个只进不出的无底洞。

苏晚棠一页页地翻下去。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翻页的手指在纸上投下飞快掠过的影子。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最后一页,也是字迹最潦草的一页,仿佛写字的人心神大乱,笔尖都在发抖。

“天宝十四年,冬,《渔阳鼙鼓动地来》,入……血三升。”

血三升。

下面没有了。

天宝十四年,正是安史之乱的开端。

苏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把那张纸抽出来,对着月光。纸的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一个地名。

马嵬坡。

她浑身的血都凉了。

师父不是个简单的皮影匠。这个匣子,也不是什么遗物。这是一本罪证。一本足以让皇室蒙羞,让无数人头落地的账本。

那尊被划花了脸的皇帝皮影,不是泄愤,是标记。

她拿起皮影,对着月光,将它与那张写着“马嵬坡”的纸重叠在一起。

月光穿透桑皮纸,照在皮影的脸上。那些杂乱的刀痕,在纸背地名的映衬下,竟隐隐构成了一个字。

一个“禄”字。

安禄山。

与此同时,京城西侧,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府邸后门,一盏灯笼悄然亮起。

顾昭站在门外,夜风吹起他的衣角。

开门的是李府的老管家,见到顾昭,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引着他穿过重重回廊,进了一间密不透风的书房。

李大人已经换下了官服,只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正对着一盘残局凝神。

“你来了。”他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疲惫。

顾昭也不多言,从袖中取出那块黑檀木腰牌,轻轻放在棋盘上。

一枚黑子,正落在腰牌旁边。

李大人捻着白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那块腰牌,原本还算清明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不堪。

“云麾卫……黑檀木……尾勾……”他喃喃自语,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这东西,怎么会到你手上?”

“在玉茗楼的火场里捡到的。”顾昭答道。

“火场?”李大人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带倒了棋盘,黑白棋子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他们还是动手了……还是找来了……”

“他们是谁?”

李大人没有回答,只是绕着书桌来回踱步,神情惶惑不安。

“顾昭,你听我说。”他停下来,抓住顾昭的肩膀,“这件事,你不能管。你把这块牌子扔了,烧了,或者埋到地底下,就当从来没见过。带着你的戏班子,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晚棠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顾昭问,声音平静,却不容退让。

李大人的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他不是皮影匠。”他闭上眼,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是先帝的影子……是先帝用来,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的人。”

“先帝生性多疑,尤其到了晚年。他不信史官,不信臣子,只信自己亲手养大的一个哑奴。所有通过‘云麾卫’这支暗棋办的脏事,收的黑钱,都由那个哑奴用戏文做代号,记录下来。”

“那本账,就是悬在很多人头上的一把刀。先帝驾崩后,那把刀就不见了。那个哑奴,也消失了。”

李大人睁开眼,眼里满是血丝。

“这块腰牌上的钩,是‘禄山卫’的标记。当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朝中不少人暗中响应,这些人,就是‘禄山卫’。后来叛乱被平,可‘禄山卫’没有被肃清,他们藏了起来,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朝堂的阴影里,一直在找那本账册,想销毁他们叛国的罪证。”

“放火的人,不是为了烧一件戏服。”顾-昭的喉咙发干,“是为了这本账。”

“是。”李大人惨然一笑,“苏晚棠那出《影里浮生》,演得太好了,好到让那些做贼心虚的人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他们要的,是斩草除根。”

顾昭回到玉茗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推开苏晚棠的房门,没有点灯,屋里只有清冷的晨光。

苏晚棠就坐在桌前,没有睡。

她的面前,摊着那本账册,还有那尊被毁了容的皇帝皮影。

她看见顾昭进来,没有惊讶,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蘸了蘸桌上的冷茶,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禄山。

顾昭走到她身边,看着桌上那两个湿漉漉的字,又看了看那本摊开的账册。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尊皮影上。

苏晚棠拿起皮影,将它翻了过来。

皮影的背后,龙袍的内衬上,用细如牛毛的刻刀,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对应着账册上的一笔巨额财富。

这些人,都是当年“禄山卫”的成员。

那场大火,那些追杀,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苏晚棠拿起那张写着“马嵬坡”的纸,又拿起那支沾着墨的眉笔,在纸的背面,那个淡淡的“禄”字上,重重地描了一笔。

然后,她把纸递给顾昭。

她的意思很明白。

这出戏,她要接着唱下去。

不是在玉茗楼的台上,而是在这整个京城,整个天下。

她要用师父留下的这本账,这出戏,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鬼,一个一个,全都揪到太阳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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