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灰白的边。
顾昭看着桌上那两个茶水写就的字,水渍正在慢慢蒸发,字迹也随之变得模糊。
就像一段即将被抹去的历史。
他没有碰那本账册,也没有碰那尊毁了容的皇帝皮影。
这些东西烫手,能把整个玉茗楼烧成灰,再把所有人的骨头都碾成粉。
“我去找李大人,把东西交给他。”顾昭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把这要命的祸水泼出去,泼回它该去的地方。
苏晚棠摇了摇头。
她收回手,拿起那支画花了自己衣裳的眉笔,又抽出一张干净的桑皮纸。
她没有写字。
而是在纸上画画。
她画了一个舞台,舞台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然后,她在那影子的脚下,画了一本摊开的书。
书上,画着一朵带着钩的云。
顾昭的心沉了下去。
“你要演出来?”
苏晚棠停下笔,抬起脸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点了点头。
“不行。”顾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和在闹市里大喊‘我有前朝账本’有什么区别?他们会杀了你。”
苏晚棠拿起那尊被划花脸的皇帝皮影。
她用指尖点了点皮影背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师父死了。
可这些债,还活着。
她要替师父,把这笔账讨回来。
“这是送死。”顾昭的声音里透出压抑的怒火,“你师父把它藏了这么多年,就是不想让你走上这条路!”
苏晚棠放下皮影,又拿起笔。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字,也不是画。
她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赵雪儿。
顾昭一愣。
苏晚棠蘸了蘸冷茶,在赵雪儿的名字旁边,又写了两个字。
下一个。
顾昭明白了。
躲不掉的。
就算他们把账本交出去,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为了永绝后患,依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知道秘密的人。
赵雪儿的愚蠢,已经把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玉茗楼里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可能成为“下一个”。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用一场戏,把所有鬼都引到台前。
顾昭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
他看着她,这个不会说话的姑娘,正用一支小小的眉笔,撬动一个足以让京城天翻地覆的阴谋。
她不怕,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陪你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阿六惊慌失措的喊声。
“少东家!不好了!”
顾昭拉开门,阿六脸色惨白地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根断了弦的琵琶轴。
“这是……在沈姑娘房门口发现的。”
那根弦断得很齐,是用利刃割断的。
轴上,用刀尖刻了一个小小的字。
听。
这是一个警告。
警告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耳朵里。
琴弦能断,人的脖子,也一样。
沈清音和老吴也闻声赶了过来。
看到那根断轴,沈清音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老吴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恐惧像水一样,瞬间漫过了所有人的脚踝。
苏晚棠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从阿六手里接过那根断轴,看了一眼,然后把它递给了沈清音。
沈清音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苏晚棠抬起手,在沈清音面前,做了一个弹奏琵琶的动作。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拨动,没有声音,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沈清音看着她的手势,看着她平静的脸,原本慌乱的心,竟然一点点定了下来。
她攥紧了那根断轴。
“我弹。”
苏晚棠又转向老吴。
她抬脚,在地上重重地跺了一下。
那意思是,鼓声,要更响。
老吴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燃起一团火。
“我敲。”
顾昭深吸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叫到了正堂。
他没有说账本的事,只说那场火和这个警告,是冲着玉茗楼来的,是有人想让他们关门。
“他们越是想让我们怕,我们就越不能怕。”
他把苏晚棠画的那张戏台图纸,放在桌上。
“从今天起,玉茗楼关门三天,不为别的,只为排一出新戏。”
当天下午,一张新的告示,就贴在了玉茗楼紧闭的大门上。
告示上只有寥寥几个大字。
三日后,新戏《君王影》。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玉茗楼刚遭了火,又传出演员被威胁的风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关门大吉了。
没想到,他们非但不关门,还要顶着风口浪尖演一出新戏。
这出《君王影》,到底要演什么?
告示一贴出,玉茗楼对面的茶楼二楼,一个临窗的雅间里。
一个穿着云麾卫服饰的男人,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他们这是在找死。”
他对面,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
“找死?”中年人慢悠悠地转着核桃,皮笑肉不笑,“我倒觉得,是那丫头手上,真有什么我们想要的东西。”
“那我们……”
“不急。”中年人放下核桃,端起茶碗,“她既然搭了台,想唱戏,我们就去当个看客。”
他呷了一口茶。
“看看她这出戏,能不能唱得完。”
“如果,她真唱了些不该唱的……”
“那就让她和她的戏台子,一起变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