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娘披麻戴孝,直挺挺跪在雨里。
怀里抱着牌位,上刻“先夫计凛之莲位”。
豆大的雨点,像笞条般抽打着她,哪哪都疼。
薄薄的衣衫早被雨水浇透,犹如刑具般箍着她瘦削的身子。
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大到离谱的眼睛,直勾勾地锁住府门。
在寂静的巷子里,瞧着瘆人的慌。
不知谁吼了一声,“谁家的娘子跪在大雨里?”
声音惊动计家,下人打开小门一看,惊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七月半撞鬼了。
壮着胆子出来询问。
琇娘木然地转动眼珠子,幽幽看向来人。
“琇娘来给夫君计凛陪葬!”
说完,整个人不支倒地。
下人大惊失色,事关马革裹尸的大爷,只能先将人抬到屋檐下,赶紧去禀报老太太和二爷。
谁也没有注意到,巷子深处,一道身影一闪而逝。
松竹院里,计老太太冯氏遣退下人,默默垂泪。
这么荒唐的事,竟然发生在她身上?!
老大糊涂啊!
织善再不得娘家宠,贵重的身份摆在那里,寻常人家哪里敢惹?
曲婉婉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二房攀附他们的手段罢了。
连替织善提鞋都不配。
但老大先斩后奏,等她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
就算她再反对,也没用了。
欺君之罪,谁能承担得起?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计家的前程,不得不委屈织善。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计寒抱着琇娘走了进来。
两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搂抱在一起的姿势,说不出的诡昧。
冯氏一惊,脱口而出。
“还不快将人放下,万一被织善看见,可怎么得了?”
计寒心一沉,“母亲,你攀扯大嫂干么?”
冯氏一惊,瞬间冷静下来。
等看清计寒怀中人的穿戴,冯氏惊怒,蓦地起身,下一秒,一强烈的晕眩传来,又迅速跌坐下去,脸色刷的白了下来。
有力无力地嗔怒。
“她,她……放肆,来人,把人给我叉出去!”
计寒瞥了眼琇娘,见她眼睫微颤,身子瑟缩地抖了抖。
“母亲,这是琇娘,康儿的生母!康儿……是我的亲生儿子!”
晕眩感刚过。
一道惊雷,在冯氏头顶炸开。
琇娘?
曾经伺候过老大的丫头?
她签的是活契,不是已经被家人领回去了吗?
难道说,琇娘当年离开的时候,已然怀有身孕?
养了几年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孙子?
一时间,悲喜交加。
可彻底冷静下来,冯氏顿觉五雷轰顶。
嫡子未出,外室子登堂入室!
桩桩件件,都是天大的坑啊!!!
哪一样都能让计家在京城彻底完蛋。
冯氏急怒攻心,瞬间瘫软,晕厥过去。
计寒大惊,“快,请太医,叫崔织善来伺疾!”
崔织善赶到松竹堂的时候,冯氏已然悠悠转醒。
她刚醒来,就一把拉住计寒的手。
沙哑着声恳求。
“老大啊,娘求你,求求你,兼祧两房,再娶织善一回,咱们不能对不起她啊!”
计寒眸光微暗,沉默不语。
见他不应。
冯氏目眦欲裂,声嘶力竭。
“老大,你若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兼祧两房,是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
望着母亲苍老、惨白的面容,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我娶!”
冯氏终于安心,放松地仰靠在床榻上。
崔织善进门就看到床前跪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
她瘦得如同枯竹,低眉顺目地跪在冯氏榻前,看不清面貌。
二爷计寒,见到崔织善,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
“你怎么照顾母亲的,还不快去请太医?”
母亲晕倒后,他才知道,要用崔织善的腰牌才能请来太医。
计家,根本连请太医的资格都没有。
冯氏狠狠瞪了计寒一眼。
“老……二,你吼什么吼?这些年,咱们家全靠你大嫂支撑,还不快向她道歉?”
计寒神情尴尬。
“大……嫂,抱……歉!”
崔织善敛去眼底的冷漠。
“母亲,明儿一早我便遣人去请太医。”
“不打紧,我这是老毛病了,哪能次次劳烦太医。”
在崔织善的注视下,冯氏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觉得愧疚难当。
崔织善看向计寒,自嘲地苦笑。
“二叔心疼自家媳妇,却来为难我一个寡妇,是何道理?”
语声透着浓浓的委屈。
计寒脸色一僵。
“大嫂,我也是着急!母亲的病耽搁不得,能否现下就请太医?”
崔织善垂下眼帘,眼里浮上讥讽。
“二叔忘了吗?皇上偶感风寒,整个太医院都在太极殿当值。”
计寒一凛,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明天……就明天吧,劳烦大……嫂。”
冯氏张了张嘴,刚想开口,提起兼祧两房的事。
原本安静跪着的琇娘,突然发了难。
别看她瘦弱,速度却不慢。
出其不意地跪爬到崔织善面前,一把攀住她衣摆,险些将她拉得扑倒在地。
莲香反应快,赶紧扶住织善。
愤恨地一把推开琇娘。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的胡乱攀扯,要是伤了大奶奶,我要你好看!”
崔织善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时,听到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紧接着是人扑倒在地的声音。
她急忙寻声看去,却见莲香趴在地上,左脸颊肿得高高的,上面赫然印着五个指印。
计寒满面怒容。
“没教养的奴婢,谁给你的胆,竟敢打主子?”
崔织善心疼地扶起莲香。
愤怒地看向计寒。
“主子?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有脸在府里充主子?”
崔织善急怒攻心,步步紧逼。
“二叔真是好样的!我夫君为救韩将军,战死沙场!!!
你非但不护着大房遗孀,还为一个外人,把气出在我头上?
若世人知道你的行径,只怕口水都能淹了计府。”
计寒脸涨得通红!
恼得咬牙切齿,但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冯氏大急,若这顶不顾大哥遗孀的帽子扣下来,计寒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
刚想替儿子圆个场。
瘦弱的琇娘猛烈地磕起头来。
“大奶奶,我……不,是……奴婢……都是奴婢的错,求您不要责怪……爷!奴婢曾经伺候过大爷,早就是大爷的人了!!!奴婢愿意殉葬,求大奶奶高抬贵手,留下我吧!”
计寒神色复杂。
“难为你还记着我……大哥,起来吧,我计家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大嫂也是慈善的,别再换提什么殉葬的事!你的事,我做主,以后你就是府里的琇姨娘。”
见琇娘迟迟不肯起身,计寒不耐烦地上前拉她。
琇娘长时间跪着,双腿早就麻了,蓦地被拉起来,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计寒的怀里。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姿态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突然,一声娇喝响起。
“夫君?你,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计寒大惊,猛地推开琇娘,焦急地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