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司的侍卫办事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凌云所要的几样东西——一盆尚带温热的鸡血、一小坛陈醋以及一包研磨细致的蓝矾粉末,便被送到了醉红楼如烟的房间。那坊正和京兆府的差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位被镇魔司大人带来的古怪“囚犯”要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有何用处。
凌云却如获至宝。他挽起袖子(尽管囚服并无真正袖口),神情专注,仿佛一位即将进行精密实验的科学家。他先是将陈醋缓缓倒入鸡血中,搅拌均匀,使其略显稀释,然后小心翼翼地加入蓝矾粉末,用一根干净的木棍快速搅拌。混合物逐渐发生反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泛着微弱气泡的暗褐色。
苏檀静立一旁,玄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凌云的动作,带着审视与极度的好奇。她行走江湖、办案多年,见过各种奇人异术,但如此……“厨房”般的勘验手段,闻所未闻。
“苏大人,劳驾,把灯熄了。”凌云抬头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檀微一颔首,身旁侍卫立刻将房间内仅有的几盏长明灯逐一熄灭。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门缝和窗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酸醋和一种矿物粉末的混合气味,诡异非常。
凌云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盆特制的“试剂”,用一块软布蘸取少许,开始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涂抹在血迹周围的地毯上,尤其是他之前怀疑可能被清理过的区域。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仿佛做过无数次。
起初,并无异样。苏檀和侍卫们在黑暗中沉默等待,只能听到凌云轻微的呼吸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突然,就在靠近房门内侧、一块看似干净的地毯上,一抹极其微弱、幽幽的蓝绿色光芒,如同鬼火般骤然亮起!那光芒很淡,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有了!”凌云低呼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附近区域又陆续亮起了几处同样微弱但清晰可辨的荧光痕迹!它们并非完整的脚印,而是一些拖曳、滴落的点状和线状痕迹,蜿蜒指向房门方向,与中央那摊主血迹完全隔开。
“这是……?”苏檀忍不住上前一步,即便以她的定力,眼中也难掩惊异。这光芒,超出了她的认知。
“这就是被擦拭过的血迹!”凌云语速加快,在黑暗中解释,“鸡血中的铁……呃,总之,这混合物能与血中某些东西起反应发光,即便表面被清理,渗入纤维深处的微量残留也能显形!看这痕迹,是滴落状和擦拭状,有人受伤了!或者……是凶手在处理凶器或身上血迹时留下的!”
他快速用炭笔在随身带的一小片纸上勾勒出荧光痕迹的分布图。“看走向,是往门口去的。结合之前发现的靛蓝纤维,很可能就是那个最早进入现场的人留下的!他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发现者,但他在撒谎!他接触过血迹,并试图清理!”
灯光重新点亮。凌云指着地图上的荧光痕迹,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檀:“苏大人,现在可以初步推断:案发时,除了如烟和凶手,至少还有第三人在场,或者案发后第一时间进入现场并进行了干扰。此人可能受伤,身份可能与那种靛蓝布料有关。我们需要重点排查当夜所有进出过此房间,尤其是穿着靛蓝粗布衣物的人!”
他的推理环环相扣,从细微的物证出发,层层递进,最终指向明确的人物特征和侦查方向。这是一种苏檀完全陌生的办案思路——演绎与归纳的结合,极度依赖物证和逻辑链。
苏檀沉默了片刻,她走到那荧光显现的区域,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拂过地毯表面。她闭上眼,周身的气息似乎变得极其沉静,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良久,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却摇了摇头:“你的推断,有其道理。但,仅凭这些发光的痕迹和一根纤维,就锁定调查方向,过于武断。”
凌云一愣:“武断?证据指向很明确啊!”
苏檀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语气清冷而笃定:“我感知到的,是另一种‘痕迹’。这个房间,残留的‘气’很混乱,充满怨愤和……一丝极淡的邪异。并非寻常仇杀或劫杀。你说的那个第三人,或许存在,但他身上的‘气’……并非主导。真正的凶手,其‘气’更加阴冷、隐蔽,而且……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痕迹。”
她走到窗边,指向窗棂上那点暗红色泥渍:“此物,你判断来自外部,有硫磺味。但我感知其中,还缠绕着一缕几不可察的‘死气’,与某些操控尸傀的邪术气息相似。凶手,或许并非单纯武人,可能涉猎邪法。你的‘科学’,可能测不出这个。”
凌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苏檀的办案方式,完全是另一套体系——依赖超凡的直觉、对“气”的感知和对超自然力量的了解。这对他这个坚信物质证据的现代法医来说,简直是玄学!
“直觉?气?”凌云有些不服,“苏大人,办案要讲证据!直觉可能会被误导!邪术之说更是缥缈!我们应该先基于确凿的物证,缩小范围,找到那个‘第三人’,顺藤摸瓜!”
“物证亦可伪造。”苏檀反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邪术虽缥缈,但在此地并非虚无。你忽略了非人之力的影响,可能永远触及不到核心。你的方法,适用于常案,此案,非同寻常。”
两人站在房间中央,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范式,一时间竟有些针锋相对。侍卫和坊正等人看得大气不敢出。
凌云看着苏檀那双笃定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思维定式。这里是存在超凡力量的大晟王朝,苏檀身为镇魔司巡察使,她的“直觉”很可能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对超凡危险的感知能力,并非空穴来风。
而苏檀,虽然对凌云的“科学”方法持保留态度,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套基于细致观察和严密逻辑的推理,确实发现了被常规勘验忽略的、实实在在的线索(荧光痕迹和纤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不是争吵,而是不同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碰撞。
最终,凌云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叹了口气,摊摊手,语气缓和下来:“好吧,苏大人,也许你是对的。我可能太执着于‘看得见’的证据了。在这个世界……有些东西,确实可能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苏檀见他态度软化,清冷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你的方法,亦有其价值。至少,我们找到了新的线索方向。”
凌云眼睛一亮,顺势提出:“既然如此,何不……合作?你用你的‘直觉’和感知,把握大方向和超凡因素;我用我的‘逻辑’和‘科学’,负责抠细节、找物证、构建证据链。我们双管齐下,说不定能更快揭开真相?”
这个提议,让苏檀心中一动。她办案多年,习惯独断专行,但凌云的提议,似乎……确实是一种更高效的方式。他的细致,恰好能弥补她有时因专注大局而忽略的细节。
“可。”苏檀言简意赅地同意了。这简单的两个字,标志着两人从单纯的监管与被监管,开始向一种初步的、基于能力互补的合作伙伴关系转变。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开始尝试融合彼此的思路。凌云根据荧光痕迹和纤维,圈定了需要重点排查的人员范围(当夜值班的龟公、仆役、以及可能接触过如烟的低等佣人)。而苏檀则凭借其感知,排除了几个气息“干净”的嫌疑人,将重点放在几个让她感觉“气息浑浊”或与窗外泥渍“死气”有微弱关联的人身上。
目标进一步缩小。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初步的现场勘察才算告一段落。
走出醉红楼,重新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凌云感到一阵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他转头看向身旁依旧清冷的苏檀,忍不住笑道:“苏大人,看来我们这‘逻辑推理’和‘直觉办案’联手,效果还不错?”
苏檀没有看他,目光望着远处沉落的夕阳,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凌云心情大好。他知道,攻克苏檀这座冰山,又前进了一小步。而花魁案的迷雾,似乎也透进了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