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禾同志，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承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苏念禾心湖的死水里，激起千层巨浪。
风似乎停了，阳光也仿佛凝固了。
苏念禾猛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认真和郑重。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在向她求婚。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瞬间席卷了她。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可当这个结果以如此直接、如此突兀的方式降临时，她却感到一阵不真实。
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瘦弱、苍白，眼眶还泛着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需要被拯救的可怜虫。
不，她不要以这样的姿态接受他的“施舍”。
苏念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吐字却异常清晰：“陆大哥，你……为什么要娶我？”
她问的不是“你确定吗”，而是“为什么”。
陆承洲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看着她倔强地挺直的背脊，和那双在泪光中依旧闪烁着不屈光芒的眼睛，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了。
她没有欣喜若狂地立刻答应，也没有自怨自艾地拒绝，而是在探究他求婚的动机。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清醒，还要有风骨。
他沉默了片刻，给出的回答坦诚得惊人：“因为我需要一个妻子，而你，是我目前见过最合适的人选。”
他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情话，而是选择了最实际的理由。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常年不在家，我奶奶年纪大了，弟弟还小。我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担当、并且足够聪慧的女人来操持这个家。而你，”他看着她，目光灼灼，“你很冷静，很聪明，也很善良。你救安安时的果决，面对李家兄妹时的不卑不亢，都证明了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
“当然，”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一丝坦然，“我也承认，这其中有同情和想帮你摆脱困境的成分。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陆承洲的婚姻，不会是出于一时的怜悯。我选择你，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价值。我们可以看作是一场合作，一场‘革命互助’。我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强有力的依靠，让你和你弟弟能挺直腰杆做人。而你，做我的妻子，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你觉得，这个提议公平吗？”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念禾心中所有的纠结和顾虑。
合作。
革命互助。
这个提议，既给了她脱离苦海的希望，又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她的尊严。
她不是一个被动接受拯救的弱者，而是一个平等的合作者。
苏念禾紧紧攥着的手指，缓缓松开。她看着眼前这个坦荡磊落的男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好。”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新生。
“我嫁给你。”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陆承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好。”他也只说了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那现在，我们就去解决所有的问题。”他说着，语气不容置喙，“跟我走。”
“去……去哪？”苏念禾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去你家。”陆承洲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有些账，该一次性算清楚了。”
苏念禾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决定她命运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当苏念禾跟着陆承洲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院子时，苏大山一家正坐在堂屋里，而院子门口，还站着去而复返的李老四和李翠花。
显然，他们被陆承洲吓跑后，不甘心地直接找到了苏大山这里来告状了。
刘桂兰一看到苏念禾，立刻就炸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贱皮子！还敢回来！你是不是去勾搭野男人了？把李家大哥气跑了，三百块彩礼你赔得起吗！”
李翠花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附和：“就是啊苏大娘，你这侄女可真不简单，当着我们老四的面就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一点脸都不要了！”
就在这时，陆承洲高大的身影，从苏念禾身后走了出来。
他只是平静地往那里一站，强大的气场瞬间让整个院子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
刘桂兰的骂声卡在了喉咙里，李翠花的脸上也血色尽失。
苏大山更是“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陆……陆干部，您怎么来了？”
陆承洲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院子中央，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苏大山的身上。
“我来，是想通知你一件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我，要娶苏念禾为妻。”
“什……什么？！”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刘桂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李老四张大了嘴，手里的烟杆都掉在了地上。
苏大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陆承洲要娶苏念禾？这个被他们当成赔钱货、准备卖三百块钱的侄女？
短暂的震惊过后，苏大山那颗精于算计的心立刻活泛了起来！
如果苏念禾嫁给了陆承洲，那他苏大山，不就成了陆承洲的亲叔丈？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以后他儿子苏宝强在厂里，谁还敢不给面子？
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而刘桂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彩礼！
李老四一个瘸子都能给三百，陆承洲这样的金龟婿，怎么也得翻倍吧？
“娶她？行啊！”刘桂兰抢在苏大山面前开了口，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我们念禾可是好姑娘，彩礼……可不能比李家给的少！怎么着……也得五百块！”
她狮子大开口，满心以为拿捏住了陆承洲。
然而，陆承洲听到这话，却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
“彩礼？”他看着刘桂兰，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你，也配跟我谈彩礼？”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冷：“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是来拿回属于念禾的东西的！”
“第一，苏念禾父亲的工亡抚恤金八百块，母亲的抚恤金两百块，共计一千块。这笔钱，是国家给他们姐弟俩的，一分不少，立刻拿出来！”
“第二，苏念禾父亲留下的工作名额，被你们给了苏宝强。这个名额，也必须还回来！我会亲自去厂里跟领导谈，要么苏宝强把工作吐出来，要么，你们就用钱来补。按一个正式工三年的工资算，这笔钱，你们自己掂量！”
“第三，”他的目光转向吓傻了的李老四，“你们，涉嫌买卖军属。这件事，我会亲自上报公社和县武装部。至于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陆承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大山和刘桂兰的心上！
刘桂兰彻底懵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但五百块彩礼没了，对方还要让他们把吃下去的钱和工作，全都吐出来！
“你……你胡说！那钱是给我养孩子的！工作也是厂里领导同意的！凭什么还！”刘桂兰撒泼打滚的本性又上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没天理了啊！当官的欺负人了啊！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现在找了野男人，就回来挖我们家的心肝啊！”
“闭嘴！”
苏大山厉声喝止了她。他不像刘桂兰那么蠢，他被陆承洲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工作名额的事，这要是闹到厂里，他儿子的工作就彻底完了！
“陆干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苏大山搓着手，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这都是误会……钱，钱我们是替孩子保管着……”
“保管？”
一直沉默的苏念禾，终于在此时开口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陆承洲的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大山，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叔，婶。你们所谓的保管，就是让你们一家四口吃白面馒头，让我和念安啃黑窝头吗？”
“你们所谓的保管，就是把我爸留给念安上学的钱，拿去给苏宝银说媳妇吗？”
“你们所谓的保管，就是为了三百块钱，把我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毁我一辈子吗？”
她每问一句，苏大山的脸色就白一分。
刘桂兰的哭嚎声也弱了下去，心虚地不敢看她。
苏念禾的目光转向院子里的邻居，声音提高了几分：“我爸妈刚走半年，你们就把我爸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和工作岗位据为己有，把我当牛做马，稍有不顺就打骂。如今，更是为了三百块钱，要把我推进火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照顾’？”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撕下了苏大山一家最后那块名为“亲情”的遮羞布，将他们贪婪、恶毒的嘴脸，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院墙外，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哗然。
“天哪！原来是真的！”
“这一家子也太黑心了！连亲侄女都这么坑！”
“大强两口子在天有灵，都不能瞑目啊……”
面对着千夫所指，苏大山终于扛不住了。他知道，今天这事，要是不让陆承洲满意，他们苏家就彻底完了。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转身，给了还在地上撒泼的刘桂兰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败家娘们！还不快去把钱拿出来！”苏大山双眼赤红地吼道。
刘桂兰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至于工作……”苏大山转过身，对着陆承洲，几乎是哀求道，“陆干部，宝强他已经上班了，这事要是闹出去，他这辈子就毁了！求求您，高抬贵手！我们……我们愿意拿钱补！我们补！”
陆承洲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苏大山一家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敢动他陆承洲看上的人，就要有倾家荡产的觉悟！
“钱，一千块，一分不能少。工作的补偿，三百块。另外，”陆承洲的目光转向苏念禾，“念禾和她弟弟苏念安的户口，马上分出来。今天，我就要把人带走。”
“好好好！”苏大山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生怕陆承洲反悔，“我马上去办！马上去！”
他连拖带拽地把还在发愣的刘桂兰拖进了屋里。很快，里屋就传来了刘桂兰压抑的哭喊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没过多久，苏大山拿着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和一个户口本走了出来，双手颤抖地递给陆承洲。
陆承洲没有接，而是示意苏念禾。
苏念禾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包袱。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和一些零钱，正是那一千块抚恤金。
钱，回来了。
苏念禾又接过户口本，紧紧地攥在手里。
自由，也回来了。
陆承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牵起苏念禾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护在自己身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院子里脸色惨白的苏家人和李家人，声音冰冷如铁。
“从今天起，苏念禾是我陆承洲的人。谁要是再敢找她的麻烦，就是跟我陆承洲过不去。”
“我倒要看看，谁敢有意见。”
说完，他不再看那些人一眼，牵着苏念禾，在全村人震惊、羡慕、敬畏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走出那个如同牢笼般的院子，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苏念禾抬起头，看着身边男人高大挺拔的侧脸，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力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彻底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