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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九月将脸擦干,坐回桌旁。伸手探入怀中,指尖隔着衣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油布坚韧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体温。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油布包,解开外面缠绕的细麻绳,剥开包裹的油布和层层油纸。

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静静躺着,触手生凉,带着一种沉静的古意。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折叠整齐、盖着朱红大印的泛黄纸张,两张是郡城的房契,一张是脚下这间萧然居客栈的房契。以及一张更小的、印着繁复花纹和陌生字号的票据,这便是萧怀瑾提过的汇票了。

九月轻轻拈起那张汇票,凑近油灯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纸张入手坚韧挺括,边缘压着精细的云纹,票面上,沉稳的馆阁体字迹清晰地书写着金额和日期,最显眼的是那枚“汇通商号临山县分号验讫”的鲜红骑缝章,以及总号庄重的印鉴。看得出来,这是一张指定取款的汇票,意味着客户需持此票到银号在临山县的分号方能兑取现银。

有了这笔钱… 九月的指尖摩挲着汇票边缘那精细的云纹,触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颗粒感。改造客栈和缴纳税款的钱应该是够了,至于怀瑾那五两银子加五石米的束脩… 九月目光沉了沉。眼下只能暂时搁置。 当务之急,是让萧然居活过来,只有这根基稳固了,才有源源不断的活水去浇灌弟弟的未来。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萧然居…”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就从这里开始吧。”

草草喝了几口祥婶端到堂屋桌上的糙米粥,九月回到房间,俯下身,轻轻吹熄了桌上那豆粒般大小的油灯火苗。房间骤然陷入一片浓稠的昏暗,只有窗外最后一点灰蓝色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她挺直脊背、孤身伫立的剪影。

黑暗中,九月躺倒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体疲惫得如同散了架,脑中却像一架失控的走马灯,疯狂闪现坠崖后经历的光怪陆离。

车祸…自救…穿越…那个在弥留之际将全部身家和幼弟托付给自己的萧令仪…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这一切交织缠绕,荒诞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之前对萧怀瑾他们说的,关于“萧令仪的执念”将她拉到这里的话,并非全然是安抚。此刻躺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那种被无形丝线牵引、被沉重宿命感攫住的滋味,无比真实地啃噬着她的心。至于这宿命背后的真相究竟为何? 还要她慢慢探索。

还有自己的房车。里面的很多东西,在这个朝代应该都能派上用场。她必须想办法,尽快再回去一趟!那是她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重要资本。

还有,客栈的改造… 迫在眉睫。有了钱,只是第一步。怎么改造?从哪里开始?如何最有效地利用有限的资金?如何对抗陈记的恶意打压?如何重建客源?如何应对官府的盘剥?一个个问题如同纷乱的线头,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缠绕…

纷繁的思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在这黑暗的包裹中,在身体极度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松弛下,意志的堤坝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那些尖锐的评估、沉重的责任、未解的谜团… 都渐渐模糊、远去。

眼皮沉重地垂下,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清醒的意识,陷入了短暂而混乱的梦乡。

……

鸡叫三遍,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如同浸了水的旧棉絮。九月被外面隐约传来的祥婶和萧怀瑾说话的声音惊醒。

她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盯着头顶模糊不清的帐幔顶,又躺了好一会儿,才将脑中残留的混沌梦境驱散。起身收拾妥当,推开门走了出去。

祥婶正端着一盆水从堂屋出来,一眼看见她,连忙上前几步,脸上带着关切又有些局促的笑容:“大小姐您醒了?快,一起用些朝食吧。怀瑾少爷已经在堂屋等着了。”

堂屋中央那张旧木桌上,萧怀瑾正端着一个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糙米粥,看样子应该是昨天剩下的。听到脚步声,他放下碗,抬起头看向九月走来的方向,清澈的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阿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身,我就先用了。”

“无妨。”九月点点头,在他旁边的条凳上坐下,目光扫过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福伯,还有躲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红袖和青旗。她抬手招呼道:“福伯,祥婶,红袖,青旗,都别忙了,一起坐下吃点吧。”

“这……这怎么使得,大小姐……”福伯搓着手,一脸惶恐。

“是啊,大小姐,您和少爷先用……”祥婶也连忙摆手。

“坐下吧,”九月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她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众人这才有些拘谨地围着桌子坐下。气氛有些沉默,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九月刚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还未送到嘴边——

外面大堂的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刻意拔高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粗野叫嚷,像钝刀子一样刮擦着清晨的寂静:

“哟呵?!这萧然居的大门,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舍得开了?”

“糟老头!死老婆子!死哪儿去了?出来接客啊!哈哈哈!”

“听说你们家那病得快咽气的小姐和少爷回来了?啧啧啧,这破地方还能住人?别是回来收尸的吧?哈哈哈!”

刺耳下流的嘲笑声肆无忌惮地穿透门板,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啪嗒!”祥婶手里的勺子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哆嗦着,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福伯脸色铁青,又惊又怒又怕,紧张地看向九月,声音都变了调:“是…是陈记的打手!还有…还有街面上那几个游手好闲、专干欺软怕硬勾当的泼皮!他们…他们肯定是得了信儿,专门来…来找茬的!”

九月眼中寒光一闪。本地势力的排挤,这么快就上门了?这效率,倒是不低。 她面上不动声色,微微侧耳,凝神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在那几个泼皮无赖嚣张的哄笑声和污言秽语中,她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还有一道更轻、更稳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正无声地窥探着这刚刚归巢的“猎物”会如何应对这第一波挑衅。

赵县丞?还是他派来的人?

萧然居破败的大门内,寒风依旧在空旷的天井里呜咽。前有豺狼堵门狺狺狂吠,后有官府利剑悬顶寒光闪闪,内里是千疮百孔、亟待修补的烂摊子。

九月,或者说此刻背负着“萧令仪”之名的她,站在这散发着腐朽与绝望气息的天井中央,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异世临山县扑面而来的冰冷恶意和沉重如山的压力。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寒风中一杆孤峭的标枪,任尔东西南北风。手指停止了敲击,缓缓收拢,握成了拳。那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底,却点燃了灵魂深处那属于九月的、永不服输的火焰。

破局,就从这污秽的泥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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