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下来,连星子都躲进了云层。苏沐带着护卫刚回到张府后门,就见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个人,身形佝偻,正往门缝里塞着什么。
“谁?”护卫厉声喝问,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那人猛地回过头,借着廊下微弱的灯光,苏沐看清了——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另一只手还捏着张揉皱的纸。见被发现,她慌忙将纸往怀里塞,却没拿稳,飘落在地。
苏沐示意护卫退下,弯腰捡起那张纸。上面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像是个地址,旁边还画着个简易的粮仓图案。
“老人家,你这是……”
老妇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苏姑娘,求你救救我孙儿!他、他被秦兵抓去修粮仓了,说要修不好就打死他……这是地址,求你想法子救救他吧!”
苏沐心头一紧。修粮仓?近日秦军在城郊扩建粮仓,多半是为伐赵囤积粮草,抓壮丁的事时有发生,只是没想到连孩子都不放过。
“你孙儿多大?”
“才十三!就是个半大孩子,哪会修粮仓啊……”老妇人哭得直捶地,“我就这一个孙儿,求你了姑娘,你心眼好,一定有办法的……”
苏沐扶起她,目光落在那张地址上——正是秦军新建的西仓。她想起墨矩昨日传来的消息,说西仓的看守最近换了批新兵,行事格外蛮横。
“起来吧。”苏沐将老妇人扶进偏院,让仆役给她倒了碗热粥,“地址我记下了,你先在这儿歇歇,明日给你消息。”
老妇人捧着粥碗,眼泪掉进粥里:“谢谢姑娘,谢谢……”
待老妇人睡下,苏沐立刻找出墨家的木令牌,走到院中放飞了机关鸟。机关鸟扑棱着翅膀冲上夜空,在月色下划出一道浅影。
不到半个时辰,一道黑影落在墙头,是墨矩的弟子,也是白日里引路的那个少年:“苏姑娘有何吩咐?”
“西仓,十三岁的童工,能救出来吗?”
少年皱眉:“西仓新兵是王翦的人,不好对付。不过……我师父说过,若姑娘有急难,墨家可动用‘影卫’。”
“影卫?”
“是墨家最擅长潜行的弟子,专做救人的活计。”少年从怀里掏出个瓷瓶,“这是迷药,若是能引开守卫,他们能趁乱把人带出来。”
苏沐接过瓷瓶,指尖微凉:“何时能动手?”
“今夜三更。”少年道,“我去安排。”说完便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城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放了把火,浓烟滚滚照亮了半边天。西仓的守卫果然被引走大半,影卫趁机潜入,半个时辰后,少年弟子再次出现在张府,身后跟着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孩子,正是老妇人的孙儿。
孩子身上还有些擦伤,眼神怯怯的,看到苏沐就往少年身后躲。苏沐让仆役带他去清洗包扎,又拿出些干粮让他垫肚子,才对少年道:“多谢。”
少年摇摇头:“师父说,‘伤亡之诺’不止是钱,更是人命。往后有需,尽管放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老妇人看到孙儿,抱着他哭得几乎背过气。苏沐站在廊下,看着祖孙俩相拥的模样,忽然明白墨矩那句话的意思——乱世里,能护住一个是一个,这或许就是“兼爱”最实在的样子。
少年离去前,递给苏沐一张字条:“师父说,西仓的新兵里,有三个是韩国旧部,或许能用。”
苏沐看着字条,指尖轻轻摩挲着——暗夜相遇的善意,或许比光天化日下的交易,更让人心里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