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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毓秀山庄书房内,王德均手捧元朝至元年间司天监所译《天文书》和安东尼奥托人送来的《几何原本》,为王天銮讲授内中详述的“托勒密之法”。

王德均手指图样,对王天銮言道:“銮儿,且看此处。此乃泰西贤哲所察星宿运行之理,其根基,在于测度之学。譬如这三角八线,测天量地,皆离不得它。又或这圆内诸形,勾股方圆,其理至深。泰西称之为‘几何’,其用甚广,造巨舰、筑坚城、制火器、定历法,无不赖此精算。此学非凭空玄想,乃实测实算,步步推演,有根有据。譬如直者,两点间至短之径也;圆者,一点等距诸点所聚也;三角之三内角,和必为一百八十度,皆可证之于纸笔,验之于实物,颠扑不破。銮儿须用心体悟,知其然,亦须知其所以然。”

王天銮听得入神,问道:“爹爹,此‘几何’之学,比之中原《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如何?”

王德均道:“中原算学,不过雕虫小技,好比腐草之荧光;泰西之学,才是当空之皓月!你看这图形、位置、度量之关联,自成严密体系,尤擅推演证明。銮儿日后习之,当融会贯通才是。”

习完泰西之学,王天銮来到院中,手持那柄通体湛蓝的西洋长剑,随意挥舞。剑身细长轻巧,在他手中翻飞,映着日光,划出道道蓝影。

张嫣正于一旁树下闲坐,见幼子玩得兴起,便随手折了一根柔韧树枝,笑吟吟起身道:“銮儿,看剑!”

说罢,张嫣手腕轻抖,树枝点向王天銮肩头,其势极缓,自是怕伤了幼子。

王天銮见娘亲“攻”来,手中蓝剑斜斜一引,剑尖并非指向张嫣招式破绽,而是划出一道简洁至极的直线,封住了树枝可能变化的所有路径。

张嫣树枝微转,欲从旁侧进袭,王天銮手腕一沉,蓝剑顺势下劈,又是一道直劈,竟似料敌机先,算准了张嫣变招的轨迹,逼得她树枝不得不回撤格挡。

如此数合,张嫣心中骇异渐生。她见儿子所挥剑路,全无江湖上任何门派招式的影子,只是些最简单的直刺、斜劈、横削,动作干净利落,毫无花哨。然而就是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挥动,角度、时机、轨迹却拿捏得妙至颠毫,每每在她招式将发未发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剑尖总能出现在最令人难受的位置,仿佛早已洞察一切。

张嫣放下树枝,问道:“銮儿,你方才所用剑招,是从何处学来?”

王天銮疑惑道:“剑招?什么剑招?”

“便是你适才挥动此剑的路数,挡下娘亲树枝的那些手法。”

王天銮道:“哦,娘亲说的是这个啊。孩儿没想甚么招式,只是觉得这般挥过去最短最省力,像爹爹方才教的几何图形里的直线。还有方才娘亲树枝从那边来,孩儿这般斜着劈过去,就像书里画的‘三角图形’的‘斜边’,感觉应当能挡住。”

张嫣闻言,心中震撼更甚,说道:“原来如此。銮儿聪慧,能将爹爹的学问触类旁通,甚好。往后定要跟着爹爹,将这泰西学问学深学透,明白么?”

一旁的彩凤、雅儿、戚凰、林凡、姜雪、楚琳、幽若,目睹王天銮竟能以如此奇妙方式应对武功通玄的少夫人,无不啧啧称奇,纷纷开口夸赞。

“小公子真真神童降世!”

“这般年纪便懂得学而善用,了不得!”

“嫣儿姐姐,小公子将来成就,怕是不可限量!”

王天銮得了娘亲和姐姐们的夸奖,心中欢喜。

是夜,万籁俱寂。按山庄惯例,四位小主人寝息,皆由一位侍女陪伴照料。今夜,轮到彩凤陪伴王天銮。

彩凤轻拍着王天銮,哼着轻柔小曲,不多时,王天銮便沉沉睡去,彩凤亦渐入梦乡。

夜半时分,彩凤在睡梦中忽觉身旁被褥一片濡湿冰凉,她急忙掀开薄衾查看,果见王天銮身下褥子湿了一大片。

“快来人啊!”彩凤轻声急唤:“小公子溺褥了!”

她声音虽轻,在寂静夜里却颇为清晰。雅儿与林凡闻声,立时赶来。林凡将王天銮抱起,移至一旁软榻上。雅儿则与彩凤一同将被尿湿的褥子、衣等物卷起。

林凡接过湿物,道:“我拿去浆洗处,你们照看小公子。”说罢匆匆离去。雅儿取来干净中衣裤,与彩凤一同替王天銮换上。

雅儿一面替他整理衣襟,一面板着脸问道:“銮儿,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了。”

“六岁了!竟还溺褥!羞也不羞?”

彩凤将换好干净衣裤的王天銮安置在床沿坐好,正色说道:“六岁已非懵懂稚童,溺褥之事断不可再!往日少夫人怜你年幼,多有纵容。然规矩不可废,今日之事,凤儿姐姐断不能轻饶于你,否则便是害了你!”

王天銮见彩凤姐姐神色严厉,又听雅儿姐姐说自己羞人,眼中已含了泪光。

雅儿在一旁道:“那如何处置?打他屁股?教他长些记性?”

彩凤颔首道:“六岁了还溺褥,该打!”

说罢,彩凤将王天銮身子轻轻一揽,按趴在自己腿上,使其屁股高高撅起。而后扬手,重重一巴掌落在王天銮屁股上,而后斥道:“六岁的大孩子了,还敢溺褥?”

王天銮吃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朝站在一旁的雅儿伸出小手哭喊道:“雅儿姐姐!雅儿姐姐救命啊!”

雅儿非但没有上前解救,反而走到彩凤身边,也扬起手,朝王天銮的小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而后说道:“小公子,溺褥就该受打!今日嫣儿姐姐与凤姐姐一同管教你,他日再溺褥,便戒尺伺候!”说着,又是一下。

王天銮的哭声隐隐传到张嫣寝房,张嫣循哭声来到王天銮房外。她并未推门而入,只透过门缝向内望去。见銮儿正被彩凤与雅儿打屁股,她虽心有不舍,却并未进去制止。

张嫣暗忖:“彩凤与雅儿,对銮儿视如己出。此刻她们管教于他,实是出于关爱,要教他知晓规矩,懂得羞耻。若此刻闯入阻拦,非但令彩凤、雅儿难堪,更让銮儿觉得有恃无恐,日后更难管教。这畏惮之心,正是其立身之本。”

念及于此,张嫣在门外站了片刻,听着房内儿子哭声渐渐低下去,而彩凤和雅儿也停了手,开始温言哄劝,才悄然转身,忍痛离去。

翌日清晨,张嫣寻到正在廊下看书的王天銮,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问道:“銮儿,昨日……嗯,屁股可还疼么?”

王天銮答道:“不疼了。彩凤姐姐和雅儿姐姐只用巴掌打的,不像娘亲打三位姐姐,打得那般重。”

王天銮话音刚落,一旁的雅儿便笑道:“小公子,今日是不疼了。可若再敢溺褥,你看雅儿姐姐会不会请出家法戒尺来!”

彩凤也走过来,蹲下身,问王天銮道:“銮儿,凤儿姐姐昨日打了你,你心里,可怨恨姐姐?”

王天銮道:“銮儿不恨凤姐姐。銮儿知道,凤儿姐姐打我是为我好。而且……而且昨晚打完了,凤姐姐抱着我睡了一夜呢,抱持甚紧。”

彩凤道:“好銮儿,明白就好。往后可要记得起夜,莫要再……”

一旁的戚凰笑道:“銮儿可听清了?今晚轮到凰儿姐姐陪你睡,若再敢溺褥,看凰儿姐姐怎么收拾你!”

恰在此时,楚琳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蕊儿!我的小祖宗!刚抓过泥巴的手就往嘴里塞?快过来盥洗!”

另一边,姜雪正指点王天梦修炼一套拳脚:“梦儿,这一式‘玉女穿梭’,腰要拧,步要稳,手眼跟上……”

须臾之后,林凡抱着一叠崭新被褥走进院子。姜雪见了问道:“凡儿,一大早去哪儿了?抱这许多被褥作甚?”

林凡道:“还能去哪儿?咱们山庄的干净被褥,这些天快被小公子溺遍了!只好回天香教总坛,找那边的姐妹讨要些新的先用着。”她话虽带嗔,眼神瞟向王天銮,满是笑意。

幽若自书房方向走来,对张嫣道:“嫣儿姐姐,天月小姐捧着书坐在那里,整整半个时辰了,一个字也未写,笔都未动一下,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

张嫣闻言,怒道:“这丫头,越发惫懒了!取我的戒尺来!今日定要教她屁股开花,长长记性!”

与毓秀山庄近在咫尺的天香教总坛,张焕亲自将一位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婆婆送下山。那老婆婆手里紧紧攥着几个铜钱,千恩万谢:“教主菩萨心肠!老婆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能遇见教主您这般活菩萨!这点心意,您无论如何要收下……”

说着,她将臂弯里挎着的破旧竹篮往前递,里面装着两只瘦小母鸡。

张焕连忙推拒,温和笑道:“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您家艰难,留着这鸡下蛋换些油盐也好。这点铜钱您拿着,回去买些米粮,与令郎好好度日。日后若有难处,再来寻我便是。”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老婆婆收回了鸡,那老婆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望着那佝偻背影消失在乡间小道上,张焕才转身回坛,行至半路,忽然想起一事,兀自说道:“哎呀!险些忘了要事!”

原来,她想起那老婆婆闲谈时曾提及,其家中有一子,年岁正当,为人老实本分,只因家贫,尚未娶妻。天香教弟子皆是女子,何不牵线搭桥,促成良缘?念及于此,张焕回到厅堂,唤来身边女弟子,含笑问道:“你们几个丫头,如今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为师且问你们,心中可有中意的人家?可有出阁的心思?”

几个女弟子闻言,纷纷摇头摆手。其中一个弟子问道:“师父,您说这些作甚?弟子还未曾想过出阁。”

另一个弟子说道:“正是正是。您看彩凤师姐、雅儿师姐她们,在山庄里跟着庄主、夫人,不也未出阁么?弟子等哪敢越过师姐们去?”

张焕听了,道:“你们呀,莫要总跟山庄里那七个丫头比。她们几个,整日里吟诗作对,眼光都盯着天上的文曲星,非要寻个像杨升庵、王慕白、唐伯虎那般风流倜傥、学究天人的才子不可!这般目无下尘地挑拣下去,怕是要熬成老姑娘了。你们可不许学她们那般,耽误了自己的终身!”

一个小弟子听了张焕的话,反问道:“师父,您光说我们。您这般年纪了,不也还未出阁么?咱们教里,就数您年长!”

这话一出,厅堂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窃笑声。张焕被问得一怔,随即也笑了,坦然道:“为师?为师乃是教主,本教教规,教主须是处子之身,不得婚配,此乃教规所限。不过嘛……若真遇着那等让为师一见倾心的如意郎君,纵有教规,岂能锢人心乎?为师定是先将自己风风光光嫁出去再说!”

张焕言讫,猛然回过味来,意识到竟被这小弟子一句话引得说漏了心思,便笑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竟敢拿为师打趣!编排起师父来了?我看你是屁股痒了!”说着,作势便要上前去打她屁股。那小弟子尖叫一声,笑着躲到其他弟子身后。一时间,厅堂内笑闹追逐,嬉笑一片。

峨眉金顶,普贤殿前。一座临时搭建的木柴堆上,绑缚着一位青年尼姑,正是春雨师太的师妹——春风师太。

春风师太行将赴死,眼中却是平静。

春雨师太冷言问道:“春风,你可知罪?”

春风道:“贫尼知罪。守宫砂失,清白已污。触犯清规,罪无可恕。贫尼甘愿领受火刑。”

春雨师太道:“既知清规铁律,更应洁身自好。而你,却与男人有染,失了守宫砂。此等败坏佛门清净、玷污峨眉声誉之大罪,岂是一句‘甘愿领受’便能了结?”言罢,她又对阶下肃立众多弟子厉声说道:“尔等皆要引以为戒!峨眉清誉,不容半点污秽!”

众弟子噤若寒蝉,唯有站在角落的小尼姑静尘,突然上前,跪倒在地,对春雨师太合十道:“师父!师叔虽有过失,然其心向佛,昔日亦曾为峨眉立下功劳。万望师父大发慈悲,饶师叔一命!弟子愿代师叔受罚,长跪佛前忏悔,诵经消业!”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春雨师太尚未开口,站在前排的弟子静心已抢先一步,指着静尘厉声斥道:“大胆静尘!竟敢为这败坏清规、玷污佛门的孽障求情!你眼中还有清规戒律吗?还有师父的威严吗?依我看,你如此回护于她,莫非也与那奸夫有染,或知其内情?当一并论罪!”

静心话音一落,阶下那些原本不敢出声的弟子,纷纷附和起来:

“对!静尘目无尊长,藐视清规,该罚!”

“她定是同党!至少也是知情不报!”

“一并治罪!以儆效尤!”

“请师父严惩静尘!”

一时间,“一并论罪!”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静尘听着四周汹涌而来的指责与定罪之声,看着同门一张张或冷漠、或愤怒、或幸灾乐祸的脸,悲声质问道:“师父,我等皆是佛门弟子,本该心怀慈悲,普度众生。然则今日这峨眉金顶,这普贤殿前,可还存半分慈悲心性?清规戒律,本为导人向善,护持清净,断除烦恼。可如今,这戒律竟成了戕害同门、催生戾气的凶器!弟子只见满殿的杀伐之气、怨憎之念,何曾见一丝一毫的佛光普照、菩萨低眉?这……还是我等修行求悟的清净道场吗?师父,请观照己心,莫让嗔怒障蔽了菩提!”

静尘言讫,所有弟子都看着静尘,不敢相信这平日里温顺的小师妹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春雨师太闻言,厉声喝道:“放肆!竟敢诋毁清规,看来为师往日对你太过宽纵,才让你如此无法无天!来人!将这口出狂言、忤逆犯上的孽徒拖下去!重责五十足心!让她好好清醒清醒,知晓佛门威严!”

春雨言罢,立时有两名执法尼姑上前,不由分说将静尘架起,拖向偏殿戒律房。静尘没有挣扎,只看了柴堆上的春风师太一眼,眼中充满悲悯和无奈。

大殿外重新安静下来,春雨师太问春风师太道:“春风,念在你我同门的情分上,师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那污你清白的奸夫姓名!只要你供出那无耻之徒,为师或可看在昔日情分,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只废你武功,逐出山门,任你自生自灭!”

春风师太不发一言,只是苦笑。就在春雨师太欲下令点火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和打斗叱喝之声。一个值守山门的弟子冲进大殿,神色惊慌的禀报道:“师父!不好了!武当派的玄白道长……硬闯山门!弟子们阻拦不住,他……冲进来了!”

话音刚落,众尼姑便见玄白道长手持长剑,施展轻功,落在春雨师太面前。只听玄白朗声说道:“贫道武当玄白,正是春风的男人!贫道今日前来,是要带走春风师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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