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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晨六点半,闹钟像往常一样,在狭小出租屋的床头柜上执着地尖叫起来,粗暴地撕碎了陈默沉沉的梦境。

他挣扎着从硬板床上坐起,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昨晚那场荒诞的“千万富翁预言”带来的短暂离奇感,早已被现实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加班后遗症般的头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胃里空得发慌,昨晚那五个肉包的代价清晰无比——今天早上,他得靠两条腿走到公司了。

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昏沉。穿上那件洗得褪色的衬衫和旧西装外套,他习惯性地摸向裤兜,想确认一下公交卡的位置。指尖刚伸进右边口袋,就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小的、圆形的硬物。

是那枚硬币。

昨晚巷子里的一切瞬间回闪:老人哆嗦的身体、清明的眼神、滚烫的包子、还有那句斩钉截铁的“千万富翁”。荒谬感再次袭来,带着点宿醉般的微醺。陈默把它掏了出来。晨光熹微中,这枚一元硬币显得更加不起眼,磨损的边缘,黯淡的银白色,和普通的一元没有任何区别。

“摇钱树?”陈默对着硬币低语了一句,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他随手将它丢回裤兜深处,那枚硬币在破洞的边缘打了个转,最终沉在兜底,紧贴着他的大腿皮肤,带来一丝持续不断的冰凉触感。

出门,汇入早高峰的人流。空气清冷,带着深秋特有的萧瑟。陈默裹紧外套,步履匆匆地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赶。口袋里那枚硬币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轻轻磕碰着他的大腿,存在感莫名地强。

离公交站还有百来米,远远地,他已经看到自己要乘坐的那趟107路公交车庞大的绿色身影,正缓缓驶入站台。站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像听到无声的号令,瞬间骚动起来,朝着车门蜂拥而去。

“糟了!”陈默心里一紧,拔腿就跑。公文包在身侧甩动,肺里灌进冰冷的空气,火辣辣地疼。他拼尽全力冲刺,眼睁睁看着最后几个人挤上车门,穿着蓝色制服的公交司机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关门按钮。沉重的车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在他眼前几米处缓缓合拢。

“等等!师傅等等!”陈默冲到车门前,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印着广告的绿色车门。公交车庞大的车身轻微震动了一下,排气管喷出一股白烟,毫不留情地启动、加速,将他和他绝望的喊声甩在了原地。

“该死!”陈默懊恼地一拳捶在旁边的站牌柱子上,冰冷的金属震得他指关节生疼。下一班车至少要等二十分钟!这意味着迟到扣钱几乎已成定局,还有可能错过早上的部门例会。一股沮丧夹杂着对昨晚“冲动”的后悔瞬间涌上心头。二十块啊!他肉疼地想。

就在他焦躁地原地踱步,盘算着是咬牙打车(那意味着接下来几天都得啃馒头)还是硬着头皮等下一班时,一阵清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黄色的出租车,顶灯亮着“空车”的绿字,像从天而降般,稳稳地停在了公交站台旁的空位上。

车窗降下,司机师傅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脸膛红润,探出头,操着带点口音的普通话热情地问:“靓仔,走不走?”

陈默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个时间点,在这个拥挤的公交站,居然有空车?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师傅,去高新科技园,云创大厦!麻烦快点,赶时间!”

“好嘞!坐稳!”司机师傅爽快地应了一声,一脚油门,车子灵活地汇入了车流。计价器跳动的红色数字,每一下都像在陈默的心口上蹦迪。他紧张地盯着前方拥堵的路况,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车费大概要多少,这个月剩下的伙食费该怎么压缩……口袋深处,那枚紧贴皮肤的硬币,似乎不再那么冰凉,反而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意?是错觉吗?他晃了晃脑袋,把这归结于自己跑步后身体发热。

车子在早高峰的车流中左冲右突,竟然异常顺畅。二十多分钟后,竟然比平时坐公交还早了几分钟,稳稳停在了云创大厦那气派的玻璃幕墙下。

“到了靓仔!刚好三十五块!”司机师傅爽朗地报出价格。

陈默看着计价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打车费35,省下了公交迟到扣的50块,还保住了全勤奖100块……这笔账怎么算都值了!他痛快地扫码支付,推门下车,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刚才的懊恼一扫而空。他下意识地伸手进裤兜,指尖再次触碰到那枚硬币。它安静地躺着,那丝微弱的暖意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他用力握了一下,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踩着点冲进公司大门,打完卡,陈默松了口气。刚走到自己那个靠角落、堆满文件的格子间坐下,还没喘匀气,部门主管王经理那张严肃的脸就出现在了隔板上方。

“小陈,来得正好!”王经理的眉头习惯性地皱着,把一份厚厚的文件“啪”地一声拍在他桌上,“客户临时改需求了!昨天那个‘星海’项目的市场分析模型,下午两点之前,必须按照新方向重新调整好数据结构和核心逻辑!客户等着要!”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那份模型是他和另一个同事熬了两个通宵才搭建好的,逻辑复杂,数据量庞大。现在要全部推倒重来?还只有半天时间?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拿起文件快速翻看,客户的新要求刁钻又模糊,指向不明,简直是故意找茬。一股巨大的压力和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连带着胃都开始隐隐作痛。早上那点“没迟到”的庆幸荡然无存。

“经理,这时间也太紧了,新需求方向还不明确…”他试图争取。

“没时间抱怨!”王经理不耐烦地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客户就是上帝!克服困难!下午两点,我要看到结果!做不好,这个季度的绩效你就别想了!”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背影。

格子间里瞬间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他看着屏幕上昨天还引以为傲、此刻却变得面目可憎的复杂图表和代码,感觉头更痛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指无意识地伸进右边裤兜,几乎是发泄般用力握住了那枚硬币。

就在他的指尖紧紧攥住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硬币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仿佛从硬币内部渗透出来,顺着他紧握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流向了他的大脑。

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又像是一滴清冽的泉水,滴入了一片混沌燥热的沙漠。

奇迹般地,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烦躁感和绝望感,竟奇异地平复了一瞬。原本像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的客户新需求,几个模糊的关键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盯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代码和图表,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想法,毫无征兆地、清晰地跳了出来!

这个想法是如此直接、如此简洁,甚至有点粗暴地绕开了客户那些模糊不清的表述,直指他们可能真正想要的核心结果。它像一把快刀,瞬间劈开了那团看似无解的乱麻!

陈默自己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灵感惊住了。这完全不是他平时循规蹈矩、步步为营的思维模式!太冒险了!万一错了呢?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就是这样!试试!快试试!

他不再犹豫,像是被那股莫名的暖流推动着,双手猛地敲击键盘,鼠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拖拽。他删掉了大段复杂的预设逻辑,摒弃了繁复的数据交叉验证,以一种近乎直觉的、大刀阔斧的方式,重新构建模型的核心框架。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手指异常灵活,那些平日里需要反复调试的代码,此刻竟流畅地倾泻而出,几乎一气呵成。

时间在专注中飞速流逝。当上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射在他敲击键盘的手上时,陈默重重地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屏幕上,一个结构清晰、逻辑简洁、核心数据一目了然的模型框架已然成型。虽然还缺少细节填充,但那个大胆的、直指要害的核心构想,如同骨骼一般清晰地支撑在那里。这效率,比他预想的快了何止一倍!

陈默靠在椅背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焕然一新的模型雏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狂喜的、劫后余生的兴奋和难以置信。成功了?竟然真的被他捣鼓出来了?而且看起来…似乎真的切中了要害?

他下意识地再次摸向裤兜。那枚硬币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被他握得温热。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它不再冰凉,而是带着一种舒适的、熨帖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裤料,熨帖着他紧绷的神经。

午餐时间,办公室的气氛难得轻松了些。陈默拿着自己的保温饭盒(里面是昨晚特意多做的米饭和一点青菜),正准备去茶水间加热,同事小李,一个和他同期进公司、关系还不错的年轻人,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默哥!默哥!好消息!”小李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微信群的界面,“还记得上周五咱们部门不是搞团建活动嘛,刘姐她们几个心血来潮,非拉着大家一起凑份子买了张刮刮乐彩票?喏,就那张‘黄金时代’!”

陈默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完全没兴趣,觉得纯属浪费钱,但架不住刘姐她们几个大姐热情高涨,挨个收钱,说是图个乐呵,中不中奖无所谓。他拗不过,象征性地出了十块钱,连彩票长啥样都没仔细看。

“中了?”陈默随口问,并不抱希望。

“中啦!”小李兴奋地一拍大腿,“三等奖!五千块呢!虽然咱们人多,摊下来一人也就几百,但蚊子腿也是肉啊!刘姐刚在群里发了红包!快看快看!”

陈默愣住了。中了?他这种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极少中的人,居然能摊上彩票中奖?他赶紧拿出自己那部屏幕有裂痕的国产手机,点开部门群。果然,一连串“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刷屏了,最上面是一个大大的、标注着“黄金时代三等奖分红”的红包。

他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

“¥ 386.00 已存入零钱。”

鲜红的数字跳入眼帘。

陈默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笔“意外之财”,足足看了好几秒钟。三百八十六块。不多,甚至不够他打几次车。但这笔钱出现的时机,却微妙得让他心惊肉跳。就在他刚刚经历了“打到空车”、“灵感爆发”之后。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细小的电流,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不由自主地、第三次将手伸进了右边裤兜。这一次,指尖触碰到硬币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温热!不再是之前的微温,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像被体温捂热了的金属的暖意。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硬币表面那些磨损的纹路。粗糙的触感异常真实。就在他低头看着自己裤兜位置,试图分辨那暖意是来自硬币还是自己的体温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格子间外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窗外是城市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然而,就在那片流动的背景中,在对面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光影交错里,陈默的目光骤然凝固!

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破旧单衣、身形佝偻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街对面熙攘人群的边缘,一动不动。

正是昨晚那个寒风中赠他硬币的老乞丐!

距离很远,中间隔着车流和宽大的马路。但陈默无比确定,就是那个人!那头枯草般的白发,那佝偻的姿态…更让陈默心脏骤停的是,对方似乎正微微抬着头,视线穿透遥远的距离和厚厚的玻璃,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陈默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引得旁边几个同事诧异地看过来。他顾不上解释,几乎是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撑在冰凉的玻璃上,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向街对面望去。

哪里还有人影?

街对面,只有匆匆走过的上班族,提着公文包,打着电话,步履不停。那个破旧单薄的身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幻觉?陈默用力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前只有冰冷的玻璃,映出他自己那张写满惊疑和难以置信的脸。

裤兜里,那枚硬币的暖意,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隐隐有些发烫,隔着布料,固执地熨帖着他的皮肤,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窗外的冷风,而是从心底最深处悄然升起,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陈默僵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枚躺在破洞裤兜里的一元硬币,此刻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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