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来时,林雾正在画强哥汽修厂的新招牌。红漆刷的“诚信汽修”四个字,是强哥自己写的,笔锋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雪粒子打在画纸上,洇出小小的圆点,她赶紧把画架搬进屋里,鼻尖已经冻得通红。
“刚出锅的萝卜汤,趁热喝。”王哥端着个粗瓷碗进来,汤面上浮着层油花,撒着翠绿的葱花,“张奶奶送来的,说冬吃萝卜夏吃姜,暖身子。”
林雾捧着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喝了口汤,萝卜的清甜混着肉香,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便利店的玻璃上很快结了层白霜,她伸手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霜花沾在指尖,凉丝丝的。
“强哥说,他那招牌画好了,要挂在巷子口最显眼的地方。”林雾用勺子搅着汤,“还说要给我加钱,我没要。”
“为啥不要?”王哥擦着柜台,“你的画让他的招牌亮堂了不少。”
“因为他给我找了块好墨。”林雾从抽屉里拿出块墨锭,乌黑发亮,“前阵子他去乡下收旧零件,在个老木匠家淘的,说研出来的墨画画不褪色。”她顿了顿,笑了,“再说,朋友之间算那么清干啥。”
王哥抬眼看她,灯光落在她脸上,睫毛上还沾着点雪粒子。他突然发现,这姑娘眼里的光越来越亮了,像雪地里的星星,藏不住的鲜活。
傍晚时,黄毛裹着件过大的棉袄冲进店里,棉帽上全是雪。“雾姐!王哥!强哥让我来叫你们,说今晚汽修厂开暖炉,炖了羊肉!”他跺着脚上的雪,鞋上的泥点溅到地上,“他还买了瓶二锅头,说要跟王哥喝两盅。”
林雾看着他冻得发紫的鼻尖:“就你跑得快。”却转身从柜台上抓了袋刚烤好的饼干,“给,路上吃。”
三人踩着雪往汽修厂走,雪没到脚踝,咯吱咯吱响。黄毛仗着年轻,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突然指着远处喊:“看!那是不是张奶奶?”
路灯下,张奶奶正提着个保温桶,一步一滑地往汽修厂挪。林雾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奶奶,这么大雪您咋来了?”
“给你们送点糖蒜。”张奶奶拍着她的手笑,“炖羊肉配糖蒜,解腻!我在家腌了一坛子,脆着呢。”她的棉鞋上沾着雪,裤脚都湿了,却毫不在意,“强子这孩子,刚开起店时我就说他能成,你看现在,生意越来越好,还懂得请街坊吃饭,有出息。”
汽修厂的暖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冒着白气。强哥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锅里的羊肉咕嘟咕嘟响,香味满屋子飘。他看见众人进来,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雪太大,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你炖的羊肉,刀山火海也得来啊。”黄毛脱了棉袄,凑到灶台前闻,“香!比巷口那家馆子炖得还香!”
强哥被夸得脸红,往锅里加了把干辣椒:“雾姐,你的画我挂起来了,就在暖炉上方,烤不着。”
林雾抬头,果然看见自己画的招牌画挂在墙上,旁边还贴着张纳凉晚会的海报,边角都卷了,却被细心地用胶带粘好。暖炉的火光映在画上,红漆的字像在发烫。
羊肉炖好时,雪已经停了。五个人围坐在临时搭的木桌旁,强哥的徒弟小周也来了,小伙子话不多,却总往林雾碗里夹肉。张奶奶喝了口二锅头,脸颊通红,说起年轻时的事:“我跟你张爷爷刚认识那会儿,他就在这巷子里摆馄饨摊,冬天下雪,他总把第一碗热馄饨端给扫雪的大爷……”
王哥静静听着,偶尔跟强哥碰个杯。林雾低头啃着羊骨,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像被热汤泡着,软乎乎的。她想起第一次来这巷子,觉得每个人都带着刺,现在才明白,那些刺不过是怕受伤的壳,剥开了,全是热乎乎的心。
“对了,小林。”张奶奶突然拍了拍她的手,“社区明年要办个美术班,想请你当老师,教孩子们画画。”
林雾愣住了,嘴里的肉差点掉出来:“我?我能行吗?”
“咋不行?”强哥第一个赞成,“你教孩子们画巷子,画雪,画咱们的日子,比课本上的强多了。”
黄毛举着酒杯附和:“就是!雾姐当老师,我去当助教!给孩子们捡玻璃碎片当颜料!”
王哥笑了,往她碗里添了块萝卜:“试试吧,我帮你准备画具。”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无声无息。林雾看着桌上的热汤、张奶奶泛红的脸、强哥憨厚的笑、黄毛咋咋呼呼的样,还有王哥眼里的暖意,突然觉得,这冬夜真好。没有华丽的摆设,没有精致的菜肴,却比任何盛宴都让人踏实。
她拿起笔,在随身携带的速写本上画了个小小的暖炉,旁边写着:“冬夜,五个人,一锅羊肉汤。”画完才发现,暖炉的火光里,藏着五个挨在一起的影子,像朵紧紧抱成团的花。
离开汽修厂时,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强哥非要送张奶奶回家,背着老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黄毛跟在旁边打手电。林雾和王哥走在后面,脚印在雪地里并排延伸,偶尔会重叠在一起。
“王哥,”林雾突然停下脚步,“你说我真能当好老师吗?”
王哥弯腰,从雪地里捡起片完整的雪花,放在她手心里:“你画的东西里有温度,孩子们能感受到。”雪花在她掌心慢慢融化,凉丝丝的,却暖得人心头发颤。
便利店的灯还亮着,像雪夜里的一座小灯塔。林雾看着那点光,突然想起刚来时的自己,像只蜷缩在角落的刺猬。是这盏灯,这碗汤,这些人,慢慢把她的刺磨平了,让她学会了拥抱,学会了牵挂,学会了在平凡的日子里,咂摸出甜来。
她握紧手心的雪水,快步跟上王哥的脚步。雪还在下,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心里有暖,再长的冬夜,也会有熬到天亮的时候;只要身边有人,再深的雪,也能走出条暖烘烘的路来。
速写本揣在怀里,暖炉的影子在纸上静静躺着,像个温柔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