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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风口的夜,比野狼谷任何地方都要冷。

凌骨蜷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岩石挡住了大部分寒风,却挡不住那股子往骨头缝里钻的凉意。他把野猪腿上的肉割下一块,生嚼着——没火,只能这样。生肉又腥又硬,刮得喉咙生疼,他却吃得很快,像头饿狼。

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包扎的衣角已经被血浸透了。他撕开衣服,用雪按住伤口,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直到血慢慢止住,伤口周围结了层薄冰,才算踏实。

他从怀里掏出爹的头骨,借着微弱的月光摩挲着。骨头边缘的牙印被磨得光滑,是他这几年揣在怀里磨出来的。

“爹,我杀了刘老五。”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你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太贪,该杀。”

头骨冰凉,没回应。但凌骨觉得爹在听,就像小时候他趴在爹背上,爹背着他在山里走,不管他说啥,爹都“嗯”一声。

后半夜,他被冻醒了。不是冷的,是耳朵里钻进的动静——不是风声,是狗叫,很远处传来的,却很清晰。

靠山屯的狗,不会跑到黑风口来。

凌骨瞬间清醒,握紧身边的刺刀,悄无声息地爬到岩石顶上。月光下,黑风口入口处隐约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手里还举着火把,火光在风里忽明忽暗。

是赵队长带着民兵来了。

他猜得没错,杀了人,官差迟早会来。

凌骨没动,趴在岩石上,像块融入夜色的石头。他看着那些火把慢慢往黑风口深处移动,速度很慢,显然对这里不熟,走得小心翼翼。

“凌骨!你出来!”赵队长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你杀了人,躲是躲不过的!跟我回去自首,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凌骨冷笑。自首?刘老五的婆娘在屯里哭天抢地,说要让他偿命,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悄无声息地从岩石顶上滑下来,往黑风口更深处走。爹的地图上标着,黑风口尽头有个山洞,藏在瀑布后面,平时没人能找到,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穿行,尽量避开火把能照到的地方。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他却咬着牙,不敢停。

越往深处走,风越大,夹杂着水汽的味道。前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瀑布。

瀑布不大,冬天水少,大部分都冻成了冰棱,像串在崖壁上的水晶。山洞就在瀑布后面,被冰棱挡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凌骨绕到瀑布侧面,抓住冰棱,一点点往上爬。冰棱很滑,好几次差点脱手,他都死死攥住,手心被冰碴子划得全是口子,渗出血来,很快又冻住。

爬到洞口,他累得浑身是汗,脱力地靠在洞壁上。山洞不大,也就半间屋大小,干燥得很,地上还有烧过的火堆痕迹,看来以前有人来过。

他往洞里挪了挪,远离洞口,又用石头挡住大半,只留条缝透气。做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外面的风声小了些,隐约能听到民兵在远处呼喊,却没靠近瀑布这边。

他知道,暂时安全了。

洞里没吃的,他得出去找。他把刺刀别在腰上,又检查了一遍伤口,确认不碍事,才钻出山洞,像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观察了半天,才往山林深处走。

黑风口的猎物比野狼谷多,或许是因为人来得少。没走多久,他就在雪地里发现了新鲜的狍子脚印。

他顺着脚印追了上去。狍子很机警,跑得又快,猎它得用巧劲。凌骨想起爹教的“声诱法”——学母狍的叫声,能引公狍靠近。

他找了棵粗壮的松树,躲在后面,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悠长的“咩——”声,像极了母狍的呼唤。

没过多久,前面的树林里传来动静。一只公狍探出头来,警惕地张望,见没人,才慢慢走了出来,朝着声音的方向靠近。

凌骨握紧刺刀,等公狍走到离他只有三丈远时,猛地冲了出去!

公狍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凌骨跑得更快,他知道狍子有个习性,跑一段会回头看,这是猎它的最好时机。

果然,公狍跑了没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现在!

凌骨把手里的刺刀猛地扔了出去!

“噗嗤!”

刺刀正中狍子的后腿!

公狍惨叫一声,速度慢了下来。凌骨追上去,按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在它的头上,一下,两下,直到狍子不再挣扎。

他喘着气,把狍子拖到隐蔽的地方,剥皮、取肉,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他把狍子肉切成块,用藤条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又把狍子皮卷起来,扛在肩上——这东西能换粮,也能保暖。

往回走时,他特意绕了个远路,在民兵可能经过的地方留下了几个往黑风口外走的脚印,又在雪地里撒了点狍子血,像是受伤逃离的样子。

回到瀑布后的山洞,他用带来的干柴生了堆火。火光照亮了山洞,也驱散了寒意,他把狍子肉架在火上烤,油脂滴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肉烤熟后,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烫得直咧嘴也不停。这是他杀了刘老五后,吃的第一顿热乎饭。

吃了大半,他把剩下的肉用树叶包好,藏在山洞深处,又在火堆上盖了层土,只留一点火星,这样既能保暖,又不会冒出浓烟被发现。

他靠在洞壁上,看着跳动的火星,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打算。

赵队长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黑风口不能久待。等风头过了,他得往更深的山里走,那里有爹地图上标的“熊窝”,还有“硝石”,或许能找到安身的地方。

只是……沈雪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想起沈雪哭着说“我跟你一起走”,想起她给的红糖,想起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心口突然有点堵。

他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死,还会连累沈雪父女。

“等我。”他对着洞外的黑暗说,像是对沈雪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等我能光明正大地回去,就来接你。”

接下来的几天,凌骨就在山洞里躲着。白天睡觉,晚上出去找吃的,偶尔会绕到离靠山屯不远的地方,远远地看一眼沈雪家的方向。

他家的灯总是亮到很晚,有时候能看到沈雪的影子在窗户上晃动,像是在缝补衣服,又像是在看书。他知道,她在等他的消息。

第五天夜里,他去屯边的小溪取水,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猛地回头,握紧了刺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猎户。

王猎户手里提着个布包,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他招了招手。

凌骨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跟我来。”王猎户转身往林子深处走,脚步很快。

凌骨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王猎户是来抓他的?还是……

走到一片隐蔽的松林里,王猎户停下脚步,把布包递给凌骨:“沈丫头让我给你的。”

凌骨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件干净的衣服,还有一小袋莜麦,几块红糖,甚至还有那本他留给沈雪的识字课本。课本里夹着张纸条,上面是沈雪歪歪扭扭的字:“好好活着,我等你。”

凌骨的手突然有点抖,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紧贴着爹的头骨。

“刘老五的事,屯里都知道了。”王猎户蹲下来,点了袋烟,“他婆娘闹着要报官,赵队长压着呢。赵队长说,你是为了自保,又是刘老五先动的手,等过阵子,就说你跑丢了,这事就算了。”

凌骨愣住了。赵队长……为什么要帮他?

“赵队长欠你爹的。”王猎户吐出一口烟,“当年打鬼子,你爹救过他的命。他说,不能让你爹的种,死在自己人手里。”

凌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他一直以为赵队长跟刘老五他们是一伙的,没想到……

“沈丫头她爹,病又重了。”王猎户叹了口气,“没钱抓药,全靠沈丫头采草药吊着。你……自己多保重吧。”

凌骨握紧了手里的布包,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王伯,谢了。”他说。

王猎户摆了摆手,没回头,慢慢往屯里走。

凌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往黑风口的方向走。他不能回去,但他能为沈雪做点什么。

爹的地图上标着,黑风口深处有片“老林”,里面有种叫“血参”的药材,很值钱,据说能治百病。他要去找到血参,换钱给沈父抓药。

老林比黑风口更危险,里面不仅有猛兽,还有瘴气,爹以前从不让他靠近。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回到山洞,把沈雪给的衣服换上,莜麦和红糖藏好,带上刺刀和火把,又把爹的头骨揣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往老林的方向走去。

老林里阴森森的,即使在白天,阳光也很难照进来。树枝缠绕在一起,像张巨大的网,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悄无声息。

他按地图上的标记,在林子里穿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竖着,听着任何细微的动静。瘴气像淡蓝色的烟雾,漂浮在半空,闻着有点甜,却带着剧毒,他只能屏住呼吸,快速通过。

走了约莫一天,他在一处背阴的山坡上,看到了血参。

血参长在石缝里,根部通红,像人的手指,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用刺刀把血参周围的土刨开,生怕伤到根部——根须断了,就不值钱了。费了好大劲,才把整株血参挖了出来,足有半斤重,品相极好。

他用树叶把血参包好,藏在怀里,转身往回走。拿到血参,他的心踏实了些,沈父有救了。

就在他快要走出老林时,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嗷呜”的叫声——是狼!而且不止一只!

他握紧刺刀,警惕地往前走。前面的空地上,七八只狼正围着一头黑熊!

黑熊显然受了伤,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身上有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染红了周围的落叶。但它依然很凶,挥舞着爪子,时不时拍倒一只靠近的狼。

狼群显然也忌惮它,只是围着,不敢贸然上前,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凌骨皱了皱眉。这头黑熊,体型跟当年杀死他爹的那只很像,只是毛色更浅些。它的伤口,不像是狼造成的,倒像是被什么利器砍伤的。

偷猎者?

他心里咯噔一下。除了他,还有人在黑风口附近活动?

就在这时,黑熊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狼趁机扑上去,咬住了它受伤的后腿!

黑熊疼得狂躁起来,猛地转身,一巴掌拍在那只狼的头上,狼的头骨瞬间被拍碎,软倒在地。但它也因此露出了破绽,另一只狼扑上去,咬住了它的脖子!

黑熊挣扎着,越来越弱,最终轰然倒地,被狼群淹没。

凌骨看得心惊肉跳。他悄悄往后退,想绕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看到黑熊倒地的地方,有个东西闪了一下。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是个铁夹子,夹在黑熊的另一条腿上,上面还刻着个“刘”字。

是刘老五的夹子!

凌骨的心沉了下去。刘老五死前,肯定在这里设了陷阱,想抓黑熊卖钱。没想到黑熊没被夹子困住,反而被狼群围攻致死。

他刚想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握紧了刺刀。

三个陌生的汉子站在他身后,穿着城里人的衣服,手里拿着猎枪,脸上带着贪婪的笑。

“这小子手里有好东西!”其中一个汉子指着凌骨怀里的血参,“看那样子,是血参!”

另一个汉子举起猎枪,对准凌骨:“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凌骨知道,自己遇到偷猎者了。这些人比刘老五更狠,手里还有枪,硬拼肯定不行。

他慢慢后退,眼睛快速扫视着四周,寻找逃跑的机会。

“别给脸不要脸!”举枪的汉子不耐烦了,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老林里回荡,惊起一片飞鸟。

凌骨猛地往旁边一滚,子弹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打在树上,溅起一片木屑!

他趁机爬起来,往密林深处跑。身后传来枪声和喊叫声,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飞过。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树枝划破了他的脸和手,他却浑然不觉。怀里的血参硌着他的胸口,爹的头骨贴着他的心脏,像是在给他力量。

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为了爹,为了沈雪,也为了他自己。

老林的瘴气越来越浓,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凌骨没敢停,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才瘫倒在一棵大树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摸了摸怀里的血参,还在。又摸了摸爹的头骨,也在。

他笑了,笑得很狼狈,却带着股韧劲。

黑风口的风,老林的瘴气,偷猎者的枪,都没能让他倒下。

他凌骨,命硬。

他靠在树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然后,回去。

回到靠山屯,回到沈雪身边。

这一次,他不会再躲了。

他要光明正大地回去,用自己的刀,自己的命,护着他想护的人。

老林深处,狼嚎声远远传来,带着死亡的气息。但凌骨的眼神,却比狼更亮,更狠。

他的猎,还在继续。而这一次,他的猎物,不止是山林里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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