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莓文学
经典必看小说推荐

第2章

第二章

6.

“世子爷……”

小厮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萧景珩却恍若未闻。

寒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吹落了他束发的玉冠,他也毫不在意。

墨发披散下来,衬得他面色惨白如纸。

他踉跄着向前迈步,十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喜服下摆拖过积雪,发出簌簌的声响。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榻上那人安静的睡颜。

萧景珩缓缓跪在床前,颤抖的指尖抚过我苍白的唇——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沅……沅……”他哑着嗓子轻唤,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单薄的身子已经冰凉,却还带着他熟悉的药香。

“世子!吉时快要过了,夫人派人来催了……”

小厮战战兢兢地在门外禀报。

“滚——都给我滚——”

萧景珩突然暴喝,猩红的眼里蓄满泪水。

他死死抱住怀中人,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正在消散的温度。

院外喜乐声依旧喧闹,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怎么敢……”他哽咽着收紧手臂,“怎么敢就这样死了?”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一滴泪砸在我紧闭的眼睑上,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我也在哭。

远处又传来催促的喊声,萧景珩却充耳不闻。

此刻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十年执念,都比不上怀中这一捧渐渐冷去的月光。

7.

我死了。

可我的魂魄却依旧徘徊在这世子府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离开。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而萧景珩就那样抱着我,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沅沅,你怎么这么傻,我派人去请了江南的神医……还有西域的圣药,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责备我,又像是在自责。

我看着他,心里却一片平静。

已经晚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飘在房梁上,冷眼看着萧景珩抱着我的尸身喃喃自语。

“沅沅,那年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着我僵硬的唇线,“可我怎么就被仇恨蒙了眼?”

我嗤笑一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试图离开这里,但是却怎么也离不开这个屋子,只能是被迫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那晚看见你出现在我房里,我欢喜得紧,”他的眼泪砸在我青白的脸上,“可第二日芙儿就出事了,我以为是你做的。”

“好在芙儿回来了,芙儿没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我冷眼旁观着他的忏悔。

真是可笑,十年的折磨,他是怎么有脸跟我说重新开始的?

“世子!”管家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禀报,“夫人又派人来催了,说……”

“让她等着。”萧景珩头也不抬,继续为我梳理长发,“没看见我在陪世子妃说话么?”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描眉,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活着的时候,他何曾这样温柔待我?

“沅沅,今日想戴哪支簪子?”他捧着妆奁,像在等待我的回答,“这支红玉的可好?你及笄时戴过的……”

我飘到铜镜前,看着镜中他温柔似水的眼神。

多讽刺啊,生前求而不得的柔情,死后倒是应有尽有。

可惜,我已经不在乎了。

8.

三日后,我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异味。

侍女们吓得不敢靠近,萧景珩却恍若未觉,依旧每日为我更衣梳妆。

“世子,让世子妃……入土为安吧……”

老管家跪着哀求。

“胡说什么!”萧景珩厉声呵斥,却温柔地为我系上披风,“沅沅只是染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我看着他疯魔般的行径,心中毫无波澜。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若真有半分怜惜,何至于把我逼到这般田地?

萧景珩却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为我描眉。

“沅沅,你看……”他举起我的手,对着阳光端详,“这个颜色可衬你?”

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

王妃带着几个婆子侍卫闯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珩儿!”她颤抖着声音喊道,“你清醒一点!她已经……”

“母亲。”萧景珩头也不抬,继续为我整理衣袖,“沅沅今日气色好多了。”

王妃的眼泪夺眶而出,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趁着萧景珩转身去取梳子的瞬间,一个侍卫举起木棍,重重地敲在他后颈上。

我看着他缓缓倒下,心里竟泛起一丝莫名的快意。

“快,把世子妃的……把尸体抬出去。”王妃哽咽着下令,“趁世子醒来前,赶紧下葬。”

我飘在空中,看着婆子们用白布裹住我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

我想跟着离开,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束缚在这个房间里。

直到我的尸体被抬走很久,那种束缚感才突然消失。

我急忙追着抬尸的队伍飘去,只见他们已将我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墓地。

婆子们正低声商议着下葬事宜,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孟芙独自策马而来,嫁衣的下摆沾满泥泞,发髻散乱,哪还有半分新嫁娘的体面。

她翻身下马时险些跌倒,看着我的眼神里面满是厌恶。

“嬷嬷且慢。”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意外地平静,“让我……来送妹妹最后一程吧。”

为首的嬷嬷面露难色:“孟小姐,王妃吩咐要即刻下葬……”

“我明白。”孟芙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当年王妃赏我的玉佩。今日之事,我自会去向王妃请罪。”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低哑的说道:“就当……全了我与沅沅的姐妹之情。”

我飘在空中,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子,怎么也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温柔可亲的嫡姐联系在一起。

那年她教我绣花时,明明还笑着说要给我做一辈子的新衣裳。

可现如今,她看着我的眼神里面只剩下了厌恶。

婆子们终究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地将我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等婆子们远去,孟芙抽出腰间的鞭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孟沅!”她咬牙切齿地喊着我的名字,“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吗?”

鞭子高高扬起,却在落下前被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抓住。

“芙儿,还不够吗?”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声音疲惫而苍老,“沅姐儿已经死了,你还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孟芙猛地甩开母亲的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死了?她害得我失去一切,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我飘在空中,看着这个我曾经最亲近的姐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芙儿……”母亲的声音带着哀求,“收手吧。这些年,沅姐儿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孟芙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母亲:“苦?她活该!要不是她勾引景珩,我怎么会……”

“够了!”母亲突然厉声打断她,“当年的事,你我心知肚明!”

我心头一震。

当年的事?

什么事?

9.

“哈哈哈哈哈……”

孟芙的冷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母亲现在倒在这里装起慈母来了?”她猩红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您帮我假死脱身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母亲的脸色瞬间惨白:“芙儿!你明明说是因为沅沅她……”

“那是因为您蠢!”孟芙猛地打断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实话告诉您,当年我执意要离开,不是因为孟沅勾引萧景珩,是因为我当年怀孕了。”

“怀孕了?”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眉眼舒展的问道:“这是好事啊!”

“孩子呢?”母亲追问道。

“好事?”孟芙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母亲,说道:“萧景珩娶我三年,连我的手指头都没碰过!”

这话的意思便是:孩子不是萧景珩的。

我飘在半空,看着母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每次他喝醉,喊的都是孟沅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吗?一个是我的亲妹妹,一个是我的新婚夫婿!”

孟芙的声音突然染上哭腔,却又立刻转为狠毒,“所以我干脆找了别人,萧景珩能移情别恋,我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如玉?只可惜,一次就有了,我不得不想办法脱身。”

母亲颤抖着指向她:“你、你竟然……”

“我怎么了?”孟芙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难不成你让我守活寡?”

“再者说了,我这不是成全了您的好女儿吗?要不是我‘死’了,她哪有机会爬上世子的床?”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原来如此,原来我这些年承受的折磨,竟源于这样荒唐的误会。

“您也别装清高。”孟芙突然逼近母亲,眼中满是讥诮,“当年明明可以不用送她去的,可您舍不得荣华富贵,硬是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母亲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突然抬手狠狠扇了孟芙一耳光:“住口!”

“怎么?说到痛处了?”孟芙抚着红肿的脸颊,笑容愈发狰狞,“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早就看出景珩对沅沅有意,却故意装作不知,就等着借我的手下手,这样你捞一个迫不得已的好名声,好继续踩在亲女儿的背上享受荣华富贵!”

“胡说八道!”母亲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当时是真的以为……”

“以为沅沅勾引了景珩?”孟芙冷笑着打断她,“您心里清楚得很,沅沅什么都没做。”

我飘到母亲面前,看着她瞬间苍老的面容。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亲手把我送进了地狱。

“现在装什么母女情深?”孟芙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尸身上,“这小贱人死了活该!她……”

“住手!”一声暴喝突然从后方传来。

10.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回头。

只见萧景珩披散着头发站在林间小道上,大红的喜服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靴子上沾满泥泞,显然是一路跌跌撞撞追来的。

孟芙的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强自镇定下来,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景珩,你怎么……”

萧景珩的目光直接越过她,死死盯着那具简陋的棺木。

他踉跄着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王爷!”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您身上还有伤……”

萧景珩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棺木前。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触碰到棺木的瞬间猛地缩回,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最终,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棺盖,在看到里面的人时,整个人都晃了晃。

我飘在一旁,看着他猩红的双眼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多讽刺啊,活着的时候对我百般折磨,现在倒演起深情来了。

“景珩……”孟芙突然扑过来,染着蔻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沅沅已经死了,我们还是让她先入土……”

她的话没能说完。

萧景珩缓缓转头,那眼神让孟芙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她踉跄着后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你……”萧景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孟芙浑身发抖,“也配碰她?”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孟芙脸上,她整个人摔在地上,发髻散开,嘴角渗出血丝。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却在看到萧景珩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萧景珩不再看她,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棺中抱起。

他的动作那么轻,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大红的喜服衬得我脸色越发苍白,他低头用脸颊贴了贴我的额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沅沅,我们回家。”

寒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我看着他抱着我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杏花微雨,他也是这样抱着从马上摔下来的我,一路走回府中。

只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醒了。

11.

萧景珩抱着我的尸身穿过重重庭院,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像是怕惊扰了我的安眠。

冬日的风卷着枯叶打旋,有几片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他立刻用指尖轻轻拂去,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沅沅,我们到家了。”他低头在我耳边轻语,呼出的白气氤氲在我早已冰冷的耳畔。

侍卫们低着头不敢看,谁也不敢提醒他们的主子,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正厅里,孟芙被按着跪在地上。

她精心梳妆的鬓发散乱,凤冠歪斜,却还在笑:“萧景珩,你疯了不成?为了个死人——”

“掌嘴。”萧景珩头也不抬,专注地为我整理鬓边的碎发,“打到她说不出话为止。”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厅。

我看着孟芙那张娇美的脸渐渐肿成猪头,心中竟无半分快意。

“沅沅,冷吗?”萧景珩突然轻声问我,将一件狐裘裹在我身上,“我让他们多烧些炭火。”

孟芙吐着血沫,突然疯狂大笑:“萧景珩!你装什么深情?折磨她十年的不是你吗?!”

萧景珩的手猛地一颤。

“是我瞎了眼……”他声音嘶哑,“所以现在,我要十倍奉还。”

接下来的日子,世子府成了人间炼狱。

孟芙被关在地牢,每日受着不同的刑罚——针刑、烙刑、水刑……萧景珩不许她死,要她日日承受我曾受过的苦。

“你恨我?”孟芙血肉模糊地趴在地上,却还在笑,“可真正害死她的是你啊!是你亲手打掉她的孩子!是你让她跪在雪地里!是你亲手要了她的命!”

萧景珩手中的茶盏“啪”地碎裂。

“继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把盐拿来。”

孟芙的惨叫声中,他朝着空中说道:“沅沅,你听见了吗?我在给你报仇呢。”

“世子,孟小姐又昏过去了。”侍卫来报。

那时候,萧景珩正在为我梳头,闻言头也不抬:“用冷水泼醒,继续。记住,要让她活够三十年。”

地牢里的惨叫声日夜不绝。

孟芙起初还会咒骂,后来只剩哀求,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但萧景珩不许她死,每日都用最好的参汤吊着她的命。

“她说得对。”某个雪夜,萧景珩突然对着我的尸身喃喃自语,“我才是伤你最深的那个人……”

他颤抖着手解开我的衣襟,露出那些陈年的疤痕——有鞭伤,有烫伤,还有他醉酒时留下的咬痕。

每一道,都是他亲手刻下的罪证。

“我错了……沅沅……我错了……”他的眼泪砸在我胸口的疤痕上,滚烫的,“你怎么不醒来打我骂我……”

如他所言,他报复了每一个伤害了我的人,我父母也被押入大牢。

母亲在狱中疯了,整日念叨着:“沅姐儿,娘错了……”

父亲被流放边疆,据说半路就咽了气。

我飘在半空,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迟来的报复有何意义?

我的命,终究是回不来了。

12.

我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萧景珩亲自为我选了墓地,就在当年我偷看他的那片杏花林里。

萧景珩执意要亲自为我入殓,他一件件为我穿上亲手挑选的衣裙,最后系上那条我十六岁时最爱的杏色披帛。

“真好看。”他痴痴地望着棺中的我,指尖流连在我的眉眼,“我的沅沅,永远这么好看……”

可是,下葬时他突然发狂,死死扒着棺木不放,十指在楠木上抓出道道血痕。

最后还是六个侍卫合力才将他拉开。

从那以后,萧景珩就住在了我的墓旁。

他命人搭了个草庐,日日夜夜守在那里。

下雨时,他会撑伞遮住墓碑;天冷了,他就抱着墓碑入睡,仿佛这样就能温暖地下的我。

而地牢里的孟芙,真的活了三十年。

每日受刑,每日被医治,生不如死。

直到某个冬日,狱卒发现她终于咽了气,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眼睛却瞪得极大,像是死不瞑目。

消息传到草庐时,萧景珩正在对着我的墓碑说话。

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写道:“沅沅,今日杏林又开花了,我摘了一支放在你碑前……”

第二年春天,侍卫们在草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安详地躺在我的墓碑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褪色的香囊,嘴角还带着笑。

漫天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两座相邻的坟墓。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的魂魄终于得以解脱。

最后回望一眼那满山遍野的杏花,我转身走向远方,再也没有回头。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