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刚蒙蒙亮,薄雾如纱,笼罩着寂静的梁家村。
庄惠琴早早起了床,对着一面模糊的旧镜子,仔细梳洗打扮。镜中人影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春意。
她没在家门口等,而是特意走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程飞是单身小伙子,她虽然守着活寡,名义上却还是有夫之妇。大清早两人结伴出门,若让村里那些长舌妇瞧见,指不定能编排出一台怎样的大戏。
她得避嫌。
不多时,程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薄雾中,步履轻快。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没多言语,一前一后走出了沉睡未醒的村落。
县城之行异常顺利。
程飞眼光独到,出手利落,很快就在家具城选定了全套鸡翅木家具,他爽快地付了定金,约定次日送货上门。
办完正事,程飞没急着走,反而拉着惠琴拐进了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场。明亮的灯光,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习惯乡村生活的惠琴有些局促。
程飞却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女装区。
“嫂子,试试这件。”他拿起一件淡紫色带暗纹的衬衫,又指着一件墨绿色长裤,“还有这条,配着好看。”
“这…这太贵了!我不要!”惠琴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
“嫂子这些天帮我操持修房子,劳苦功高,算我一点心意。”程飞不由分说,把衣服塞到她手里,眼神温和却不容拒绝,“快去试试。”
惠琴拗不过他,只得进了试衣间。当她穿着崭新合体的衣裤走出来时,连售货员都忍不住夸赞:“大姐穿这身真精神!你弟弟眼光真好!”
程飞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
褪去灰扑扑的旧衣裳,换上新衣的惠琴,像蒙尘的明珠被擦拭干净,那份被生活磨砺过的风韵瞬间绽放出来。
他又拉着她到化妆品柜台,挑了一盒粉饼、一支口红、一瓶雪花膏。
“兄弟…这…这太多了…”惠琴捧着这些东西,眼眶发热,声音有些哽咽。
多少年了,没人这么用心地对她好过。这个小男人,不仅会挣钱,心思还这么细,懂得疼人…她的心像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涨,看程飞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第二天,随着满载家具的卡车,程飞和惠琴回到了梁家村。卸完货,卡车轰隆隆开走,留下满院子的新家具和包装材料。
为避人耳目,惠琴在村口就下了车,和程飞约好下午再来帮他归置家具。
此刻她走进院子,看着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鸡翅木家具,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那细腻的木纹,感叹道:“这木头…真好啊…嫂子这辈子,怕是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程飞笑了笑:“嫂子喜欢,这就是你家。”
听程飞这话里有话的暗示,惠琴顿时羞红了脸。
就在两人忙得满头大汗、院子里一片狼藉时——
“哐!哐!哐!”院门突然被砸得山响,粗暴的声音带着一股戾气穿透进来:“开门!程飞!开门!”
惠琴脸色“唰”地白了,手一抖,刚拆下的包装纸掉在地上。她听出来了,是梁小柱!她惊恐地看向程飞,连连摇头,示意程飞不要开门。
程飞放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嫂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不把他治服了,往后他们还得像癞皮狗一样缠着你,永无宁日。”
他大步走向院门。
“来了!催命呢!”程飞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一高一矮两条身影堵在门口,带着浓重的烟味和汗臭。矮个子正是那天意图不轨的梁小柱,他三角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旁边那个略高些的,一脸横肉,眼神凶狠,敞着怀露出胸口的刺青,正是梁家老二,梁二柱。
两人大摇大摆地挤进院子,像巡视领地般东张西望。
梁小柱一眼瞥见躲在程飞身后、脸色煞白的惠琴,立刻像苍蝇见了血,猥琐地舔了舔嘴唇,怪笑道:“哟呵!这不是惠琴嫂子吗?咋地?这么快就登堂入室,当上程家的女主人了?以后是叫嫂子啊,还是叫弟妹啊?嘿嘿!”
惠琴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又恨,死死抓住程飞背后的衣角。
程飞上前一步,将惠琴完全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梁小柱:“少放屁!找我什么事?”
梁小柱被程飞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但想到有二哥撑腰,又挺了挺腰板,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一张揉得稀烂的纸条,抖开,虚张声势地嚷道:“啥事?讨债!你爹程红兵,欠老子两万块钱!白纸黑字!父债子偿!赶紧还钱!”
程飞接过那张破纸,扫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欠款两万,落款是“程红兵”。程飞看着这拙劣的伪造,气极反笑:“梁小柱,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觉得我程飞好糊弄?我爸大字不识一个!这欠条是他写的?难不成是阎王爷在下面教他认字了?这欠条是昨晚上他刚给你写的吧?”
梁小柱被戳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亏心事做多了,也怕半夜鬼叫门。
程飞这阴森森的语气,真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少他妈废话!”梁二柱见弟弟吃瘪,不耐烦地推开他,瞪着牛眼,恶声恶气地吼道,“老子欠钱,儿子还账!天经地义!今天不把钱吐出来,老子就把你这新家,全他妈砸个稀巴烂!”他示威似的踢了一脚旁边一个包装箱。
程飞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哦?砸我的东西?你可以试试。”
梁小柱看程飞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又想起那天的羞辱,加上有二哥壮胆,顿时恶向胆边生:“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哥,跟他废什么话!不给钱也行!”他贪婪的目光再次投向程飞身后的惠琴,“今天让惠琴嫂子跟我们哥俩走一趟,抵那两万块!拿别人媳妇换钱,你小子不亏!”
这话彻底点燃了程飞的怒火,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声音冷得像冰:“钱,一分没有。人,”他侧身一步,完全护住惠琴,斩钉截铁,“你更带不走!”
“操!给脸不要脸!那天是老子让着你!”梁小柱怪叫一声,“二哥,干他!”
兄弟俩如同两头被激怒的野牛,同时嚎叫着朝程飞猛扑过来!梁二柱钵盂大的拳头直捣程飞面门,带起一股恶风;梁小柱则阴险地矮身,想去抱程飞的腰!
“小心!”惠琴吓得失声尖叫,心提到了嗓子眼。
程飞却像早有预料。他眼神锐利,脚步瞬间滑动!面对梁二柱凶猛直拳,他上半身一个精妙的后仰,拳头擦着鼻尖掠过。同时,他左腿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一个低扫,精准地踹在梁小柱迎面骨上!
“嗷——!”梁小柱惨叫一声,抱着小腿栽倒在地。
梁二柱一拳落空,重心不稳,程飞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破绽!他腰胯发力,身体如弹簧般拧转,一记迅捷无比的后手直拳,如同铁锤般重重砸在梁二柱的下颌上!
“砰!”一声闷响!
梁二柱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眼白一翻,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截被砍倒的木桩,“噗通”一声直挺挺砸在地上。
紧接着,程飞看也不看,身体顺势回转,对着刚挣扎着爬起一半的梁小柱,一记干净利落的高鞭腿!
“啪!”脚尖狠狠抽在梁小柱的腮帮子上!
梁小柱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打着旋儿飞出去一米多远,和二哥并排躺下,彻底没了声息。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几秒钟之间!
院子里瞬间死寂。只有惠琴急促的呼吸声和程飞平稳的脚步声。
惠琴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恶霸,又看看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的程飞,巨大的反差让她心脏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
她激动得脸颊绯红,眼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兄…兄弟!你…你太厉害了!”
程飞笑了笑,收拾这俩废物实在是小菜一碟。他走到新买的冰箱旁,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罐冰镇啤酒,“嗤”的一声拉开拉环,悠闲地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拖过一把崭新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两个昏迷的“烂泥”,等着他们自己醒过来。
七八分钟后,梁二柱才痛苦地呻吟着,捂着肿得老高的下巴,艰难地睁开眼。又过了一会儿,梁小柱也哼哼唧唧地醒转,半边脸肿得像馒头,嘴角还挂着血丝。两人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椅子上悠闲喝啤酒的程飞,如同见了阎王,眼中只剩下恐惧。
“服了?”程飞晃了晃啤酒罐,声音平淡无波。
“服…服了!飞哥!真服了!”梁小柱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连忙点头哈腰,生怕答慢了再挨一下。
“惠琴嫂子,你们还要不要带走?”程飞斜睨着他们。
“不…不敢了!不敢了!嫂子是你的!是你的!”梁小柱吓得语无伦次。
“啪!啪!”程飞抬手,闪电般在梁小柱另一边脸上又扇了两个清脆的耳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程飞眼神冰冷,“嫂子永远是哥的!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记住了!”梁小柱被打得眼冒金星,连连点头。
“既然记住了,以后再敢打嫂子的主意,”程飞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哥不答应,我,更不答应!懂了吗?”
“懂…懂!明白!”兄弟俩点头如捣蒜。
“滚!”程飞冷冷吐出一个字。
如同听到大赦,梁家兄弟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子,像两条丧家之犬,晕头转向地消失在村巷深处。
与此同时,村长梁天垂家。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凉菜,有花生米、拍黄瓜、切好的卤猪头肉,还有一瓶开了封的“西江大曲”。梁天垂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焦躁地瞅一眼墙上的挂钟。
都快一个小时了,梁家兄弟俩怎么还没回来?收拾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用得着这么费劲?
“爸,您别转了,转得我头晕!”梁倩坐在一旁,不耐烦地削着苹果,锋利的刀尖狠狠扎进果肉里,仿佛扎的是某个人的心。
“梁小柱和他那傻大个二哥出马,收拾程飞那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她语气笃定,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天程飞当众揭她伤疤,让她成了全村的笑柄,这口恶气不出,她寝食难安!看着程飞回来又是修房子又是买家具,风风光光,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梁天垂停下脚步,重重哼了一声。
他何尝不想立刻看到程飞灰头土脸跪地求饶的样子?那天程飞一句话就让他颜面扫地,血压飙升,这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他难受!作为梁家村说一不二几十年的土皇帝,他岂能容忍权威被如此挑衅?程红兵当年就够让他头疼了,没想到他儿子更是个硬茬!
让梁小柱兄弟去,也是无奈之举。
这两兄弟是村里有名的滚刀肉,下手够黑,威慑力是有的。但梁天垂心里也打鼓,这俩货色卑劣,贪得无厌,就怕事成与不成,反惹自己一身骚。
“罢了!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梁天垂心一横,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正巧这时,院门被撞开,梁家兄弟俩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闯了进来。
“哎哟我的娘!”梁天垂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地上,他瞪着眼前两个“猪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这咋弄的?咋弄成这球样了?”
梁小柱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哭丧着喊道:“村长!我就说那小子会功夫!邪门得很!你看他把我们哥俩打的!哎哟…”
梁二柱也哼哼唧唧,指着肿得老高的下巴,话都说不利索。
梁天垂看着他们这副惨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失望夹杂着愤怒:“废物!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饭桶!怂包!”
“操!”梁小柱也火了,梗着脖子骂道,“老东西!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小子手黑得很!你不怂你他妈自己去试试啊!”
“我…我…”梁天垂被噎得满脸通红,他要是能自己动手,还用得着找这两个废物?
“我要行,还用得着你们?滚!”
赶走了骂骂咧咧的梁家兄弟,梁天垂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口憋闷得慌。自打程飞这小子回到梁家村,他就没顺过!先是闺女被当众羞辱,现在找两个打手去教训人,结果反被人揍成了猪头!
程红兵当年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处处跟他作对。如今他儿子程飞…梁天垂回想起程飞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还有这样干净利落的身手…这小子,比他爹更狠,更有手段!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梁天垂的脊背。他望着窗外暮色四合下的村庄,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固若金汤的东西,似乎正在松动、瓦解。
“梁家村的天…怕是要变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悲凉。
梁倩则死死攥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指甲深深掐进果肉里,汁水染红了她的指尖。
程飞!程飞!
看着父亲颓然的样子,听着他不安地叹息,梁倩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另一边,梁家兄弟俩骂骂咧咧地出了村长家的门。
“妈的,晦气!事儿没办成,还挨顿胖揍!”梁小柱揉着肿痛的脸颊,越想越窝火,抬脚狠狠踹向梁天垂家门口那对威风了几十年的旗鼓石。
“哐当”一声,一只石鼓被踹得歪斜了几分。
“等等!”一直闷头走路的梁二柱突然停下,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瓮声瓮气地问,“咱俩…是不是忘了点啥?”
“啥?”梁小柱没好气。
“酒!”梁二柱眼睛一瞪,“咱俩没喝酒啊!打都挨了,酒凭啥不喝?”
梁小柱一愣,随即三角眼一瞪,一拍大腿:“操!对啊!差点吃个大亏!打不能白挨!酒肉不能少!”
两人对视一眼,一转身,带着一身尘土和伤痕,又理直气壮地推开梁天垂家虚掩的院门,大喇喇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