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的小会议室，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热。椭圆桌边坐着纪检监察一室的几名骨干，以及分管领导李卫国。林禧悦坐在靠近投影屏的位置，面前摊开着那份关于农机厂旧案复核的申请报告。
李卫国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报告封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林禧悦脸上。
“禧悦同志，这份报告我看过了。”李卫国开口，声音低沉，“疑点确实存在，职工反映强烈，按理说应该查。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农机厂改制是市里多年前的重点工作，当时也是经过层层审批的。现在旧事重提，敏感程度你应该清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其他几位干部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轻易表态。谁都明白，触碰这种陈年旧账，尤其是可能涉及现任实权人物的旧账，意味着什么。
林禧悦面色平静，迎上李卫国的目光：“李书记，我明白您的顾虑。正因为敏感，才更需要我们纪委履职尽责，把问题搞清楚。有问题就查处，没问题也好还干部一个清白，给职工一个交代。这是对事业负责，也是对历史负责。”
他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信访室那边相关的投诉记录，以及我们初步调阅档案发现的一些评估报告数据矛盾，都附在后面。我认为，至少值得进行一次初步的、内部的合规性复核。”
李卫国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欣赏他的锐气和原则，却也担忧他的莽撞和即将引发的风暴。几分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李卫国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吧。既然你坚持，理由也充分，那就按程序走。但是禧悦，记住八个字：内紧外松，谨慎稳妥。范围先控制在内部复核，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允许扩大影响！”
“是！请领导放心！”林禧悦心中一凛，知道李卫国这是顶住了压力，给了他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会议结束，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虽未公开，却在极小的圈子里荡开了涟漪。
林禧悦回到一室，立刻召集手下仅有的两名可靠干事，关起门来开了个小会。
“农机厂的旧卷宗，全部调出来，重新过一遍筛子。重点是资产评估报告、改制方案批复流程、以及资金流向凭证。”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两人，“动作要快，但要绝对保密。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我汇报，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进展。”
两人都是李卫国筛选过的老纪检，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凝重地点头领命。
工作悄然启动。尘封的档案被再次打开，枯燥的数据被重新核对。林禧悦几乎泡在了档案室和办公室，每晚离开时，市委大院早已空无一人。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种态势，逼对方动起来，只要动，就会露出破绽。
果然，几天后的夜里，他加完班回到宿舍楼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门锁孔周围，有极其细微的、新的划痕。
有人来过。不是暴力撬锁，是技术开锁。
他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开门进屋。打开灯，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房间。东西摆放似乎毫无变化，但他铺在床头柜上的那一层薄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有了极其轻微的扰动痕迹。
被窃听了？还是被安装了什么东西？
他没有立刻四处翻找，而是如同往常一样，洗漱，看书，然后关灯睡觉。
黑暗中，他闭着眼，听觉却放大到极致。房间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直到后半夜，确定无人监视后，他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起身。他没有开灯，凭借记忆和窗外微弱的光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自己组装的简易电磁信号检测仪（同样是部队技术的改造），按下开关。
仪器屏幕一片空白，只有细微的环境噪音。
他并不意外。对方如果动用专业手段，不会这么容易被他发现。这种检查，更多是一种心理威慑和自我确认。
他重新躺回床上，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第二天上班，他注意到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微妙。去食堂吃饭时，原本偶尔会和他同桌的几个其他科室的同事，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一种无形的孤立，正在形成。
中午，他接到一个电话，是市委组织部干部科打来的，语气公式化地通知他，近期有群众匿名来信反映他“生活作风存在问题”、“工作方式简单粗暴”，虽然组织上充分信任同志，但按程序需要找他了解一下情况，希望他正确对待。
林禧悦平静地表示配合组织调查，挂了电话，眼神冰冷。
匿名信？看来赵建国那边的反击，已经从警告、孤立，升级到了正式的抹黑和程序骚扰。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
就在当天下午，市委大院里突然流传开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小道消息，却像一颗毒气弹，迅速弥漫开来——
传言有鼻子有眼地说，林禧悦之所以能破格提拔，是因为走了李卫国的门路，而李卫国之所以如此大力提拔他，是因为林禧悦手里掌握着某些关于李卫国“不太光彩”的旧事，两人形成了某种“默契”甚至“捆绑”。
消息恶毒至极！不仅抹黑林禧悦的提拔是权钱交易或互相挟制，更将一把阴毒的软刀子，递向了力挺他的李卫国！试图从根本上离间两人，甚至将李卫国也拖下水！
林禧悦听到这传言时，正在翻阅一份档案，手指猛地攥紧，纸张边缘瞬间起皱！
好狠的招数！
他几乎能想象到李卫国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和不便。这种谣言无法证实，也无法彻底证伪，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动摇上级对李卫国的信任，甚至让他被迫避嫌，不再能插手农机厂的事情！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卫国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目光沉郁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林禧悦放下档案，深吸一口气，走向李卫国的办公室。
关门，落座。
李卫国坐在办公桌后，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外面的风言风语，听到了？”
“听到了。”林禧悦平静回答。
“有什么想说的？”李卫国盯着他。
“清者自清。”林禧悦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李书记，我林禧悦是什么人，您清楚。您是什么人，我更清楚。这是最卑劣的污蔑，目的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李卫国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的怒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是污蔑！但这盆脏水泼上来，恶心！现在上面肯定也听到了风声，农机厂的事……”
他话没说完，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李卫国眉头一拧，抓起听筒：“我是李卫国。”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急切，李卫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闪过一丝震惊。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消息准确吗？……好，我知道了！”
他猛地放下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抬头看向林禧悦，眼神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深重的忧虑。
“刚刚省里传来的消息……”李卫国的声音有些干涩，“负责‘博通投资’那条线关键取证的一位同志……昨晚在邻市出差途中，遭遇严重车祸……重伤昏迷，现在还在ICU抢救！”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林禧悦脑海中爆开！
车祸！重伤昏迷！
和他前世一模一样的结局！竟然提前发现了！而且发生在了省调查组同志的身上！
对方已经不仅仅是在散布谣言、进行政治抹黑了！他们动了杀心！用了最直接、最血腥的手段来切断调查线索！
“省调查组那边现在什么反应？”林禧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地问。
“震动很大！孙主任拍了桌子！但……‘博通’的线索，恐怕……”李卫国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在对方如此凶残的反扑下，调查很可能再次陷入停滞，甚至被迫中断。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下。对手的残忍和能量超出了预估。
但在这极致的危机中，林禧悦眼中却猛地迸发出一股狠戾决绝的光芒！
他看向李卫国，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得如同淬火的钢铁：
“李书记，他们越是这样狗急跳墙，越是说明我们打中了他们的七寸！”
“农机厂的案子，不能停！现在更不能停！”
“他们想用谣言拖住您，用血腥吓退我们？做梦！”
“我们必须更快！在他们缓过气来、织好下一张网之前，打穿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压迫力，仿佛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
李卫国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狠厉震慑住了，半晌，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那就查！老子倒要看看，这帮蛀虫还能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风暴，以最残酷的方式，骤然升级。
而林禧悦，已然立于风暴中心，眼神冰冷，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