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紫芸迷踪
大晟历三十六年春,戌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响,云京西市的破庙便被烛火撕出片昏黄。庙顶漏雨砸在残垣上,溅起的泥点沾了沈砚的皂色官靴,他却浑然未觉,只盯着阶下缩成一团的药商首领赵三。
“再说一遍,清河渡遇袭时,黑衣人用的什么兵器?” 沈砚的声音比庙外的夜风还冷,腰间佩刀 “断水” 随呼吸轻颤,刀鞘上的缠枝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赵三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肘部的伤口还在渗血:“是、是短匕!刃上带蓝锈,弟兄们中了招就浑身发麻…… 小的躲在货箱夹层里,听见他们说‘留活口查去向’,才敢装死……” 他突然膝行两步,抓住秦九的裤脚,“官爷!小的真不知道那‘紫芸草’是禁物!柳氏商行给三倍酬金,说‘官面有人罩着’,小的只是想赚笔快钱啊!”
秦九一脚将人踹开,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屑:“柳氏商行?江南那个专做药材走私的柳家?” 他转头看向沈砚,眉峰拧起,“三年前查私盐案时,柳家就有官府背景,后来不了了之。”
沈砚弯腰拾起货箱角落的残根 —— 那草茎紫得发黑,断口处渗出黏腻的汁液,隐隐有杏仁味。他用帕子裹了草根,指尖泛凉:“带赵三回大理寺监押,派人盯着柳氏在云京的分号。” 说罢转身踏入夜色,破庙的烛火在他身后摇曳,最终被夜风掐灭。
大理寺密室的铜炉燃着凝神香,药官老周正用银针刺探紫芸草残根,针尖瞬间泛出青黑。“少卿大人,” 老周的声音发颤,“这草含‘芸心碱’,是炼制‘忘忧散’的主引!而且您看 ——” 他用镊子拨开草根的韧皮,露出内里淡绿的脉络,“这是人工嫁接的痕迹,寻常药圃根本种不出来,得用特制的腐殖土培育,还得喂…… 喂活人血才能有这成色。”
沈砚的指节攥得发白,桌上摊着李崇文的尸检记录,其中 “胃腑残留微量芸心碱” 的字样格外刺眼。他想起三日前李崇文死前攥着桌角的模样,指节泛白,眼神里满是惊恐 —— 那时李崇文定是已知自己中了毒,却来不及说出真相。
同一时刻,太医署的验尸房里,素衣女子正俯身查看李崇文的遗体。苏婉儿的银簪挽着青丝,垂落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她手中的银刀划开死者胃部,忽然顿住 ——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蜡丸卡在胃壁褶皱里,外层裹着的耐火蜂蜡还泛着光泽。
她用银勺小心挑出蜡丸,在烛火下轻轻炙烤,蜂蜡融化后,半张焦黑的账单露了出来。借着烛光,“银三百万两”“入靖安侯府私库” 的字迹隐约可辨,落款处残缺的印章,正是 “户部军需司” 的样式。苏婉儿的指尖拂过账单边缘,眼神冷了几分,随即把残片藏进袖口,转身推开验尸房的门。
夜三更,骤雨突至。沈砚刚走出大理寺侧门,便见太医署外巷的檐下立着个素衣身影。苏婉儿撑着油纸伞,伞面绘着淡墨竹纹,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沈少卿。” 她递过裹着绢布的蜡丸残片,声音清得像雨打竹叶,“此物若留于太医署,明日便会‘遗失’—— 今早东厂的人已来查过三次李崇文的验尸记录。”
沈砚接过绢布,指尖触到她的指腹,竟比雨水还凉。“你为何帮我?”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像浸在寒潭里的碎冰,却又透着莫名的熟悉。
苏婉儿抬眸,伞沿的阴影落在她脸上,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唇:“十年前,我曾在沈府门外见过你父亲一面。那时他刚从宫里出来,手里攥着本《本草纲目》,对守门的老仆说‘婉儿这孩子,学医要心细’。”
沈砚的心头猛地一震 —— 十年前他才十二岁,父亲沈敬之还是太医院院判,因卷进废太子案被赐死,满门抄斩,唯有他被忠仆救出,隐姓埋名多年才重入官场。他攥着绢布的手更紧了:“你是…… 苏太医令的弟子?”
“是。” 苏婉儿的声音低了些,“查靖安侯萧景渊时,小心东厂的耳目 —— 他府里的侍卫,有一半是东厂的人。”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踏入雨幕,素衣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只留下油纸伞在石板路上的轻响,渐渐消失在雨里。
沈砚回到府中,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他将蜡丸残片、紫芸草样本、李崇文的指甲药渣并列在案上,指尖划过 “靖安侯府” 四个字 —— 萧景渊,先帝异母弟,素有 “贤王” 之名,近年却深居简出,府邸建在云京东隅,毗邻皇陵,守卫比皇宫还森严。
“你信那女医官?” 秦九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壶热茶,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他将茶盏放在沈砚面前,“今早我查了苏婉儿的底细,十年前废太子案时,太医院死了七人,唯她师父苏承活了下来,还升了太医令。更巧的是,李崇文死前三天,曾去太医院找过苏承。”
沈砚端起茶盏,指尖传来暖意,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她若要害我,不必冒雨送证据。”
“可她若也是局中人呢?” 秦九的声音冷了下来,“柳氏商行与靖安侯府往来密切,苏婉儿又与靖安侯的侧妃是旧识 —— 你敢保证,她不是故意引你查靖安侯,好让你掉进更大的圈套?”
沈砚沉默着,目光落在蜡丸残片上。烛火跳动间,他忽然发现残片内层有一道极细的暗红色纹路,形如凤凰展翅 —— 那是当年废太子妃的 “凤印” 私纹!他猛地站起身,茶盏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了一地。
若这账单曾被废太子妃的信物包裹,那李崇文所查的,岂止是军饷失踪案,更是十二年前废太子被废的真相?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袖口露出半截绣着龙尾的黑衣,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沈砚握紧腰间的 “断水”,刀鞘上的缠枝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 天机阁的人,果然开始监视他了。
夜更深了,云京的雨还在下,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都冲刷进泥土里。而沈砚知道,这场关于紫芸草、蜡丸账单与靖安侯府的迷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