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月光洗得发白,灵汐扶着斑驳的墙根喘息,鬓边碎发黏在汗湿的颈间,膝盖上的伤口渗出血珠,在裙摆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身后传来林家仆役的呼喊声,像催命的符咒,她咬着牙刚想往前跑,一辆乌木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面前。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玄色锦袍的一角,还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萧景泽。
灵汐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她此刻发髻散乱,裙摆撕裂,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活像只被暴雨淋透的丧家犬,哪里还有半分女儿家的体面。
“上车。” 男人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灵汐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银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明白,这个前一刻还对她厌恶至极的男人,为何会在此刻出现。是怜悯?还是又一场羞辱的开始?
“将军的好意,奴家心领了。” 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只是奴家蒲柳之姿,不敢玷污将军的车驾。”
话音未落,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韩氏尖利的嗓音穿透夜色:“抓住那个小贱人!别让她跑了!”
灵汐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萧景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耐:“再不上车,我就把你扔回林府。”
这威胁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灵汐最后的防线。她顾不上体面,一把撩起裙摆,弯腰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她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格格不入。灵汐局促地缩在角落,尽量远离对面的男人。
萧景泽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撕裂的裙摆和渗血的膝盖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扔了过去:“伤药。”
灵汐接住瓷瓶,触手冰凉。她低着头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使用。车厢内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单调声响。
“你想如何?” 萧景泽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灵汐愣了愣,抬头看他。月光透过车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奴家…… 不知将军所言何意。”
“林府要把你嫁进程家。” 萧景泽的语气平铺直叙,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若不想去,总得寻个去处。”
灵汐的心猛地一跳。他是在…… 给她指条明路?可她一个教坊司的舞姬,除了林府和教坊司,还能去哪里?
“将军的意思是……”
“嫁我。”
两个字像惊雷般在车厢内炸响,灵汐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瓷瓶摔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景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出现了幻听。
“将军…… 您说笑了。”
萧景泽却一脸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从不说笑。嫁入将军府,做我的妾室,林家和程家自然不敢再动你。”
灵汐的脑子一片混乱。从被林府逼迫嫁给傻子,到被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求婚,这转折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
“为什么?” 她脱口而出,“将军昨日还说奴家心机深沉,为何今日要娶奴家?”
萧景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只需要回答,嫁还是不嫁。”
灵汐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明白了。定是那位穆夫人的意思。她不过是将军府为了延续香火而找来的工具,就像程家想让她做生育工具一样,只是换了个更体面的地方。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她挺直脊梁,迎上他的目光:“将军可知,奴家是教坊司的舞姬,身份卑贱。”
“知道。”
“奴家曾给将军下药,手段卑劣。”
“知道。”
“奴家……” 灵汐咬着唇,“奴家不愿做任人摆布的工具。”
萧景泽终于转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嘲讽:“到了此刻,你还想谈条件?除了我,谁能救你?回林府嫁傻子,还是回教坊司被张妈妈打死,你选一个。”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灵汐的心里。是啊,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嫁入将军府,奴家能得到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既然是交易,那就谈得明白些。
萧景泽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挑了挑眉:“黄金百两,良田千亩,还有…… 摆脱林家和教坊司的自由。”
“就这些?” 灵汐自嘲地笑了笑,“将军当真是把奴家当成货物来买了。”
“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将军答应我三个条件。” 灵汐的眼神异常坚定,“第一,只做三年妾室,三年后,将军需放我离去,给我一纸和离书。”
萧景泽皱起眉头:“三年?”
“是。” 灵汐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三年之内,若奴家未能为将军诞下子嗣,自当离去。若有幸生下一儿半女,孩子归将军,奴家依旧离开。”
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将军府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萧景泽沉默了片刻,点头:“可以。第二个条件。”
“第二,嫁入将军府后,奴家要有自己的院落,不经传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包括将军。”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她不想像货物一样,随时被他召去侍寝。
萧景泽的脸色沉了沉,车厢内的气压瞬间降低:“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奴家不敢。” 灵汐低下头,声音却很坚定,“只是奴家蒲柳之姿,怕污了将军的眼。不如少见为妙。”
她能感觉到萧景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第三,” 灵汐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说了出来,“将军不得干涉奴家的私事,包括…… 与任何人来往。”
她想起了裴文轩,那个曾给过她一丝温暖的书生。虽然知道两人绝无可能,但她还是想保留这点念想。
萧景泽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像北疆的寒风:“你想与谁来往?林府的人?还是教坊司的野男人?”
“将军多虑了。” 灵汐的脸有些发烫,“奴家只是不想事事被束缚。”
“不行。” 萧景泽断然拒绝,“嫁入我萧府,便是我萧景泽的人,岂能与外人随意来往?这条我不能答应。”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僵持。灵汐知道,这已经是萧景泽能容忍的极限了。她不能太贪心。
“那…… 奴家退一步。” 她咬了咬唇,“若有来往,定会告知将军,绝无隐瞒。”
萧景泽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点头:“可以。”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放在矮几上:“这是婚书,你签字画押吧。”
灵汐看着那卷宣纸,上面已经写好了她和萧景泽的名字,只差她的签字和手印。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墨香。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这一笔下去,她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怎么?后悔了?” 萧景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灵汐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在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鲜红的指印。
萧景泽收起婚书,满意地点点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萧景泽的妾室。三日后,我会派人接你入府。”
“为何是三日后?”
“我需要时间安排。” 萧景泽淡淡道,“将军府不比林府,规矩多,我会让秦风先教你些基本的礼仪,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灵汐没有反驳。她知道,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停下。萧景泽掀开车帘:“你暂且住在这里,秦风会安排人照顾你。”
灵汐下车,看着眼前这座古朴的宅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精干的护卫。这里就是她未来三天的落脚点。
“将军,” 她忽然开口,叫住了正要放下车帘的萧景泽,“为何要帮我?”
萧景泽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我说过,我自有我的理由。”
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中。灵汐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瓷瓶,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至少,她暂时安全了。
将军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萧景泽将婚书放在萧显德面前,声音平静:“孙儿已经决定,娶灵汐为妾。”
萧显德拿起婚书,看着上面灵汐的签名和指印,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想通就好。三日后续娶,虽仓促了些,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爷爷,” 萧景泽的眉头皱了皱,“此事不宜声张,就请府里的几个长辈见证即可,不必大办。”
“为何?” 萧显德有些不悦,“娶妾虽不如娶妻隆重,但也不能太过寒酸,让人笑话我们萧家。”
“灵汐出身教坊司,若是大张旗鼓,难免引人非议。” 萧景泽解释道,“何况孙儿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萧显德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也好。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聘礼要备足,黄金百两,绸缎百匹,还有那些首饰珠宝,一样都不能少。”
“孙儿明白。”
萧显德放下婚书,看着萧景泽,眼神复杂:“景泽,爷爷知道你委屈。但为了萧家,只能委屈你了。”
萧景泽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为了萧家,也是为了莫婉娘。只要他娶了灵汐,爷爷就不会再为难莫家。
“对了,” 萧显德像是想起了什么,“莫尚书那边,你打算何时告知?”
“等事情定了再说吧。” 萧景泽的声音有些疲惫,“孙儿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他转身离开书房,刚走到回廊,就见穆氏等在那里。
“景泽,你真的决定了?” 穆氏的脸上满是担忧,“那姑娘…… 真的合适吗?”
“母亲不是一直很看好她吗?” 萧景泽的语气有些冷淡。
“我是看好她能生养,可……” 穆氏叹了口气,“她毕竟是教坊司出来的,性子又烈,怕是不好管教。”
“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萧景泽淡淡道,“三日后接她入府,安排在西苑吧,那里偏僻,少有人去。”
穆氏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把人藏起来啊。她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儿子疲惫的神情,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萧景泽回到自己的院落,秦风正在门口等候。
“将军。”
“都安排好了?”
“是。” 秦风点头,“已经把灵汐姑娘安置在城西的别院,派了两个丫鬟和四个护卫看着,林府和程家的人进不去。”
“嗯。” 萧景泽点点头,“从明日起,你去教她些将军府的规矩,不用太复杂,只要别在长辈面前出错就行。”
“是。” 秦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您真的要娶她?”
萧景泽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走进了房间。
秦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跟了将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如此为难。
城西的别院虽小,却雅致整洁。灵汐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光,手里把玩着那只银匕。
这三天,秦风每天都会来教她些将军府的规矩。如何行礼,如何说话,如何应对长辈的问话…… 繁琐得让她头疼。但她还是学得很认真,她知道,这是她在将军府立足的唯一方式。
“姑娘,该歇息了。” 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轻声道。
灵汐点点头,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春桃是秦风安排的丫鬟,手脚麻利,性子也温顺,这三天把她照顾得很好。
“春桃,你说…… 将军府是不是很大?” 灵汐忽然问道。
“是啊。” 春桃笑着说,“将军府占地百亩,光院子就有十几个呢。不过姑娘放心,西苑很安静,少有人去打扰。”
灵汐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三日后,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口。灵汐穿着一身新做的襦裙,淡紫色的料子,上面绣着几朵兰草,是春桃特意为她选的,说显得温顺。
她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那只银匕。
上了马车,灵汐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待了三天的别院。这里虽小,却给了她片刻的安宁。
马车缓缓驶向将军府,灵汐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万丈深渊,还是另一条出路。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马车从侧门进去。穿过一道道回廊,绕过一个个花园,最后停在一座偏僻的院落前。
“姑娘,到了。” 秦风掀开帘子。
灵汐下车,看着眼前这座院落。院门紧闭,门口挂着 “西苑” 的匾额,看起来确实很偏僻。
“将军吩咐了,您先在此处歇息,晚些时候,会来见您。” 秦风恭敬地说。
灵汐点点头,跟着春桃走进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柳树,随风摇曳,倒是有几分雅致。正房里陈设简单却干净,桌椅板凳都是新的,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姑娘,您先歇歇,我去准备晚膳。” 春桃说完,便退了出去。
灵汐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柳树,心里一片茫然。她就这样,成了将军府的妾室。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灵汐的心猛地一跳,站起身来。
门被推开,萧景泽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常服,墨色的锦袍,没有束发,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
“来了。” 他淡淡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灵汐福了福身:“将军。”
萧景泽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规规矩矩地站着,身上的襦裙也得体,点点头:“秦风教你的规矩,都记住了?”
“是。”
“那就好。” 萧景泽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往后在府里,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明白吗?”
“明白。”
“还有,” 萧景泽看着她,眼神锐利,“别妄想爬到我的床上来。我们只是契约关系,三年后,你我各不相干。”
灵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气。她从未想过要攀附他,他却把她当成了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将军放心。”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冰冷,“奴家对将军这等只会用蛮力的男人,毫无兴趣。”
萧景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你说什么?”
“我说,奴家对将军毫无兴趣。” 灵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将军也不必担心奴家会纠缠,三年后,奴家自会离去,绝不留恋。”
萧景泽死死地盯着她,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这个女人,竟敢如此顶撞他!还敢讽刺他用蛮力!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灵汐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灵汐疼得皱起眉头,却倔强地没有求饶。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景泽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灵汐的心脏狂跳,却依旧挺直脊梁:“将军是想反悔吗?婚书上白纸黑字,将军若是出尔反尔,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
萧景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些。他看着灵汐倔强的侧脸,想起了那个夜晚她在他身下哭泣求饶的模样,又想起了她此刻毫不畏惧的眼神,心里竟莫名地有些烦躁。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走到窗边:“滚出去。”
灵汐揉了揉被攥红的手腕,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萧景泽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指关节都破了皮。
这个女人,简直是个妖精!
而走出房间的灵汐,靠在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她强装镇定,其实心里怕得要死。萧景泽的气场太强大,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她不后悔。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一旦示弱,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春桃端着晚膳过来,见她脸色苍白,担忧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灵汐摇摇头:“我没事。”
她接过晚膳,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她忽然觉得,未来的三年,恐怕不会那么平静。
夜色渐深,将军府笼罩在寂静的月光下。西苑的灯早早熄灭,灵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知道萧景泽会不会真的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三年后。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了。而她能做的,只有坚强地走下去。